第23章 射馬(上)(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7762 字 3個月前

我站在原地,朝他的背影招著手,一直到看不見。

相彆七年,重逢卻隻有一日。

——“蜀中遠離中原,乃安寧之地,故而可去。”祖父當年曾補充道,“隻是你去了之後,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去找曹賢,你須得謹記。”

“你可定要來啊!”方才,曹麟回頭,朝我大喊道,

我望著遠處的夕陽,心中長歎。

*****

之後,一連幾日,“璿璣先生”幾個字一直被人提起。但因為隻留下了一首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詩,漸漸地,自然淡去,隻有一些沉迷於咬文嚼字探索隱喻無法自拔的好事之人仍在堅持。

至於公子,曹麟寫的詩實在是慘不忍睹,公子與我討論過幾次之後,也開始嫌棄起來,說如璿璣先生那般可指點高祖的高人,作詩必不會這般生硬,大約是偽作。

我不置可否。

其實,我希望人們信以為真。特彆是秦王,他最好堅定地以為璿璣先生另有其人,之前是他尋錯了去處,從此不再來煩我。

不過從這以後,我都不再聽到秦王的消息。

倒不是他銷聲匿跡,而是公子入仕之期已至,我須得忙碌起來。

每天天還未亮,我便要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起身,毫無憐憫地將一臉起床氣的公子拖起來,伺候他洗漱更衣。這比從前伺候他上學更麻煩,因為官署有官署的規矩,我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敷衍了事,讓他仗著美貌,隨便穿點什麼也能獨領風騷。

如今,我須得老老實實地為他修理鬢角,將他每一根頭發梳好,束得整齊光亮,再給他戴上議郎的冠。一次下來,須得近一個時辰。

不過若非如此,我幾乎忘了我有多久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他。

公子的頭發黑得似墨一般,比女子的粗些,卻頗為順滑。我為他梳理的時候,有時會忽然想到詩書上那些形容美人的詞句。

再想想外頭那些為他癡戀的閨秀們,我心裡搖頭,禍水。

公子第一次穿上朝服的時候,所有人都眼前一亮。他的身形挺拔,寬大的朝服在他身上並不顯累贅,反而有一股肅穆之氣,更襯俊美。

“我兒是個大人了。”大長公主感慨道,欣喜地用錦帕拭眼角。

送他去官署的路上,我見到了沈衝。

二人車駕相遇,他端坐在車裡,穿著太子冼馬的官服,儒雅俊秀。我已經許久未見他這身打扮,隻覺看也看不夠。

與公子寒暄過後,他看看我,莞爾:“你也來送元初入朝麼?”

配上沉厚的嗓音,簡直是絕響。

我道:“正是。”

“日後便不可再像國子學那般輕鬆,須得辛苦你日日早起了。”沈衝道。

我微笑:“自當如此。”

可惜沈衝要去的東宮與公子要去的官署不在一個方向,二人說了一會話,便分道揚鑣。

到了官署前,公子下了車,整了整衣冠,對我道:“霓生,你回去吧。”說罷,他整了整衣袂,向晨曦中的高門重簷中走去。

*****

公子早出晚歸,我便也得了許多空閒。

桓府的仆婢們消息靈通,知道公子不在家,來找我算卦的人也比從前多了許多。當然,府中規矩多,他們一般在午後主人們都在歇息的時候來找我,算卦之餘,聚在一起交換八卦。

近來貴人們皆是些瑣碎的消息,倒是聽說皇帝又染了風寒,在宮中臥病了兩日,政務也大多丟給了大臣。

貴胄們對此議論紛紛,關心的自然不是皇帝身體,而是之後的事。傳聞,太子聽說雒陽城外二十裡的高賢寺近日來了西域高僧,攜有一頂佛骨金浮屠,內藏舍利,可鎮惡寧心,甚是靈驗。太子於是即刻出宮,親自往高賢寺去將那金浮屠請來,獻給皇帝。不料皇帝最厭惡在宮中行僧道之事,太子將金浮屠獻上時,隻冷笑道,朕夜不能寐,連西域高僧都知曉了?太子聞言,麵上半紅半白下不來台。幸好荀尚當時在場,以太子孝心一片雲雲勸解,皇帝的神色才和緩下來。

“哦?”一人道,“太子莫非連聖上的忌諱也不知?”

說事那人不以為然:“太子一向我行我素,何時有過忌諱?”

有人歎道:“這位太子,傳言每每皆無好事,將來天下便要傳在他手上?”

旁人嗤道:“這有甚可操心,我等不過仆婢,天下誰來坐不是一樣?”

眾人皆笑。

公子雖入朝,卻仍不乏遊樂之事。數日後,我再度跟著公子入宮,不是去官署,卻是去宮中的校場。

太子一向愛好馬射,時常呼朋引伴,在宮中的校場一比高下。

這些天天氣涼爽,太子玩心又起,召集幾十貴胄子弟入宮馬射,其中也有公子和桓瓖。最難得的,是沈衝也在其中。他是太子冼馬,此番也被太子召了來。

眾人分成三隊,太子、平原王、城陽王各領一隊,其餘人等抽簽。公子分到了太子名下,沈衝分到了平原王名下,而桓瓖跟著城陽王。

到了校場之中,隻見塵霧淡籠,馬聲嘶嘶,好不熱鬨。

射禦之事一向為貴族們所喜,每個人的隨身之物,小到一枚箭簇,大到坐騎,皆值重金。而平日精心保養伺候,便是為了在這般場麵上一展風采,供人品評。年輕的子弟們各騎著膘肥體壯的寶馬,穿著輕薄而鮮麗的衣裳奔跑過場中,粗著嗓子嘶吼,與平日裡文質彬彬的模樣截然相反。

天底下,簡直沒有比這更讓人心血澎湃的事了。

場邊上站滿了人,而挨著校場的樓台之上亦是熱鬨。除了來參加馬射的男子,許多女眷也入宮來,坐在樓台上喝茶賞景,居高臨下地張望,興致勃勃。

公子的射禦著實不錯,一輪過後,已拔得頭籌。

沈衝今日穿的衣裳甚合我意,白底雲紋,襯得他麵目更是清俊。汗濕的薄衫貼在他的胸前和腰間,簡直讓人無法移開眼睛。

我侍奉在場邊,觀看得正興起時,一個小婢來到,說淮陰侯的女兒沈嫄要見我,讓我到樓台上去。

若是彆家閨秀,我大概會直接說沒空。不過沈嫄是沈衝妹妹,愛屋及烏,當然還是要友愛些。

我整了整衣冠,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