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謝妃(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4268 字 3個月前

去探望太子妃的日子,就定在了明日。

沈衝畢竟老實麵皮薄,大約是因為公子在場,他沒好意思開口讓留我下來,我深感遺憾。

否則,我還可以就如何給太子妃看病的事,與他推心置腹,促膝長談,順便道道心曲,訴訴衷腸……

當然,話說回來,我做這事,其實也並非隻是為了沈衝。

如今情勢,太子妃和皇太孫仍甚為重要。原因無他。皇太孫雖然捏在皇後手裡,但他仍然是儲君,皇帝不能主事,他就是名義上的天下正統。而一旦沒有了皇太孫,各方勢力勢必失控,便是我這般沒心沒肺的人,也知道後果如何。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乃是我竟然像狗一樣被追了半個內宮,而我和公子的性命也險些斷送在皇後手裡。這簡直奇恥大辱,孰可忍孰不可忍,能壞掉皇後的任何一件好事,我都樂意得很。

“你真要去給太子妃治病?”從淮陰侯府回來的時候,公子問道。

我說:“公子以為不可麼?”

公子道:“你如何治?也在她麵前做個夢?”

這就是公子十分不可愛的地方。彆人看我裝神弄鬼,都願意隻看結果,對過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公子則不一樣,他總是想什麼都知道,時常讓我疲於解釋。

我說:“仙人示下也不一定要托夢。”

“哦?”公子饒有興味,“那如何示下?”

我故作高深:“此乃天機,說了便不靈了。”

公子似乎料到我會這麼說,似笑非笑。

“霓生,”他說,“明日我也去。”

我訝然:“公子去做甚?”

“自是看你救人。”公子看著我,意味深長,“我還從未看過。”

此事無須裝神弄鬼,他看不看都無妨。

我坦然而溫和:“如此,自是隨公子所願。”

囚禁太子妃的慎思宮,是毗鄰宮城的一處行宮。那裡與彆處宮室不同,不僅位置偏僻,且四周的高牆如城牆一般堅固,乃是絕佳的禁閉之所。

沈衝雖能行走,但畢竟傷口還未痊愈,隻能由侍從抬著步攆前往。

他有太後諭令,可出入慎思宮。守門的衛士查驗了諭令,又看向我和公子,道:“此二位……”

“此二位亦奉太後諭令,隨我出入慎思宮,爾等若有疑,可往永壽宮詢問。”沈衝冷冷道。

沈衝畢竟在宮中自由出入多年,無人不知道他的來曆,那人也不再多話,招手放行。

慎思宮雖專用作監禁之所,但裡麵監禁的人都是出身皇家或者與皇家相關的貴胄,宮殿閣樓仍然做得光鮮華麗,看上去,不會有人覺得這是牢獄。

太子妃所處的宮院,就在慎思宮的一角。

開了門之後,隻見裡麵雖不如正經的宮室寬敞舒適,卻也頗為整潔,隻不過一應用物皆簡樸許多。

前堂有一隻佛龕,太子妃端坐在蒲團上,閉著眼,一動不動,手裡攥著一串念珠,蒼白的臉如同石雕。

侍奉她的兩個宮人,都是東宮跟來的,見到沈衝,臉上皆是哀戚之色。

“太子妃昨日不曾用膳,今日也不曾。”其中一人小聲歎道,“今晨暈厥了一陣,醒來卻又坐到了佛龕前,這般下去,隻怕難撐了。”

沈衝頷首:“我知曉。”片刻,他看向我。

我看了看佛前的太子妃,問宮人:“我等與太子妃說話,太子妃可聽得清?”

“聽得清。”宮人猶豫了一下,道,“隻是太子妃甚少理會。”

我頷首,對沈衝道:“我要為太子妃治病,無關之人,還是退出為好。”

沈衝頷首,讓仆人將他在榻前放下,又讓宮人們暫且退去。

那兩個宮人麵麵相覷,一人道:“沈冼馬,我等皆太子妃近侍,如今太子妃不適,我等還是留下為好。”

沈衝看向我,我搖頭,肅然道:“不可。太子妃此病,乃陰晦過重以致肝氣鬱積,若要醫治,須得以陽氣相衡。二位宮人皆女子,留下則室中陰氣過盛,對太子妃不利。且我這醫治之法,傷陰不傷陽,二位一旦靠近十丈之內,恐福澤減損,餘生不幸。”

那兩個宮人聞得此言,神色驚疑不定,片刻,紛紛告退,快步離開。

公子看著我,似笑非笑。

我理會他,轉過頭去,走到太子妃的身旁,坐下。

“太子妃,”我說,“沈冼馬與萬壽亭侯桓皙來探望太子妃。”

太子妃沒有動靜,仍然閉著眼睛。若非那兩片嘴唇因為念經而微微動著,我會以為她是個死人。

“回去吧。”過了一會,她開口道。大約是許久不開口,她的聲音像蒙著一層布,悶而沙啞,“妾什麼也不求,唯求佛前寧靜。”

沈衝皺眉,走上前來,向太子妃一禮。

“太子妃這是何苦。”他說:“就算不愛惜身體,也該為皇太孫想想。太子妃若是去了,皇太孫便是孤苦一人,太子妃如何忍心?臣重創垂危之時,這位良醫曾將臣性命救下,今日臣特地將她請來,太子妃不若一試,或可好轉。”

太子妃唇角彎了彎,似帶起一絲苦笑。

“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妾入了這深思宮中,便已難逃一死。”她說,“冼馬請回吧,不必再來。”

沈衝還要再說,我將他止住。

我看向太子妃,微笑。

“太子妃的病,隻怕不在身上。”我說,“我今日倒是帶了一劑藥來,雖粗鄙了些,但不知是否合太子妃心意。”

眾人皆露出訝色,看著我將隨身帶的一隻布包打開。

太子妃亦將目光掃過來,待得看到布包裡的物什,她的神色倏而一動。

那裡麵是幾張餅,還有一隻水囊。

“這是何物?”沈衝忙問。

“自是為太子妃治病之物。”我看著太子妃,道,“太子妃的病,乃在身外。”

太子妃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複淡漠,看著我,陰晴不定。

如我所料,皇後雖沒有將立即太子妃殺掉,但也並不打算放過她。

侍奉太子妃的兩個宮人,早已被皇後收買。太子妃自進了慎思宮之後,身體日漸虛弱,起初,也以為是思慮過重所致,直到數日前,她聽到了那兩個宮人說的話。三日前,她們以為她睡著了,鬆懈下來,說起了皇後那邊給的藥見效甚慢,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從這裡出去。太子妃這才明白過來,她多日來的飲食都已經被人動過了手腳。

故而太子妃不敢再吃宮人們端來的食物,連水也不敢喝。而那兩個宮人時刻跟在她的身旁,太子妃無法支開,就算有人來探望,她也不得將此事說出。絕望之下,隻有等死。

至於我,我倒不是真的有了通天全知的本事,而是按沈衝所言,太子妃所謂的病弱,更像是因為絕食。而皇太孫仍在,謝氏也仍有洗冤翻身的機會,她就算再痛苦,也還不至於求死。

太子妃麵對著這些食物,沒有推拒。她三日不曾用食,吃起來的時候,幾乎噎住,很快就將餅和水吃得精光。

“太子妃不可留在此處。”公子看了看太子妃,眉頭一直緊鎖。他背過身去,對沈衝道:“再這般下去,仍是死路一條。”

太子妃卻忽而開口道:“冼馬與亭侯不必為妾煩擾。”

眾人皆訝,看去,隻見她用袖子拭了拭嘴角,坐在蒲團上昂首道:“皇後所為,乃是計議已久,妾就算出了慎思宮,她也不會放過。”

沈衝道:“天無絕人之路,太子妃何必與自己過不去?皇後再狠戾,皇太孫也是儲君,總有出頭之日。”

太子妃卻是慘然一笑。

“東宮巫蠱之事,冼馬可還記得?”她說。

“自是記得。”沈衝道。

“妾若說太子從未用巫蠱咒過聖上,冼馬可信?”

沈衝和公子皆露出猶疑之色。

“那偶人,正是在東宮掘出。”公子道。

“偌大個東宮,往土中埋個物什,誰人做不到?”太子妃冷笑,“太子就算行為不端,也並非癡傻之徒,他要用巫蠱害聖上,何必在東宮來做,留下把柄?”

這話是確實,沈衝和公子相覷,又道,“如太子妃之言,那巫蠱之事……”

“盧讓與皇後來往甚密,在聖前進讒言的神醫也是他尋來的。那時若非聖上突然病倒,不僅太子和荀氏,隻怕連皇太孫也不保。東宮被廢,獲利最大之人,又是誰?”太子妃恨道,“皇後在人前恭順賢良,背後無時無刻不想著置我等於死地,如今東宮隻剩妾與皇太孫,她又怎會放過?”

聽她如此說來,沈衝和公子皆驚詫,一時竟無言語。

“正是因此,太子妃才當振作。”沈衝道,“太後甚牽掛太子妃,我可去向太後陳情,下詔將太子妃移出此處,將服侍之人也一並撤換。”

太子妃苦笑:“妾聞知,太後如今亦病重,可是確實?”

沈衝啞然。

太子妃搖頭:“皇後設計縝密,太後康健實尚且不得救妾出去,如今又怎肯遂她心願。”

沈衝猶豫不已,片刻,道:“雖是如此,總有辦法。”

太子妃望著他:“冼馬果真肯幫妾?”

沈衝神色一振,道:“臣乃東宮臣屬,自當效犬馬之力。”

太子妃道:“如此,便請冼馬將我兒帶出東宮,將他送得越遠越好。”

沈衝愕然。

我和公子亦是訝異。

隻見太子妃雙目泛紅,緩緩道:“妾如今家族敗亡,父祖兄長及母親皆身首異處,妾便是現下死去,亦不過解脫。這世間唯一牽掛者,便是我兒。觀如今之勢,皇後很快便會下手,他命不久矣。”

沈衝沉吟,道:“太子妃放心,臣但有命在,必保皇太孫安穩登基,君臨天下。”

太子妃搖頭:“妾所求者,乃是冼馬送他遠遁,從此隱姓埋名,保一世平安。”

沈衝神色震驚,看著太子妃:“皇太孫乃國之儲君,豈可遠遁,請太子妃三思!”

太子妃卻神色堅定,似乎早已看破。

“冼馬何必驚詫?且放眼當今天下,性命最朝夕難保的人,莫不就是儲君?”她說,“皇後或許如荀氏一般,不久即敗亡橫死。然無論何人當權,我兒皆為魚肉,冼馬若有孩兒,可忍心看著他去送死?”

室中陷入寂靜。

沈衝麵色緊繃,沒有言語。

正在此時,外頭忽而傳來敲門聲。

“公子。”沈衝的仆人低聲道,“外麵來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