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定計(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6734 字 3個月前

這官服為了看上去威風好看,袖子做得寬大,怕是能兜起二十斤的金子。我往裡麵掏了掏,果然,裡麵有一隻精致細長的錦筒。我從裡麵將紙卷抽出來,卻是有兩幅。打開來看,其中一幅,正是慎思宮的草圖,畫得甚是細致,各處宮室、宮道、花園、城門的位置都標得清楚。

公子辦事果然也是妥當。我心裡稱讚著,又打開另一張。卻隻見這上麵並非與慎思宮有關的物什,卻是一幅字,看筆跡和文風,是公子新寫的山水詩。

我看著,訝然看向公子:“這是……”

“你上次說與我賭皇後三日內必有征兆,若我輸了,便給你寫一幅字。”公子神色自若,“願賭服輸,這便是給你的。”

我:“……”

不是說不願賭麼……心裡嘀咕著,卻是樂滋滋的。再看向那上麵的字,我不禁浮起笑意。

“多謝公子。”我說。

看著他臉上露出些淡笑,我心中一動,繼續道:“不過公子給我一幅不夠。”

公子訝然:“怎不夠?”

我說:“公子忘了?從淮南去譙郡的路上,公子曾與我說,要我教公子本事,我說每日一幅字,公子答應了。”

公子愣了愣,片刻,似乎想了起來。

“你也不曾天天教我。”他立即道。

“可我還是教了公子。”我掰著手指算給他聽,“我教公子去了散騎省,去景明寺橋救了公子,如今又給公子出了營救太子妃和皇太孫的主意。”

公子鄙夷:“景明寺橋是我救了你,營救太子妃和皇太孫難道不是為了逸之?”

我瞪起眼,剛想反駁,忽而想起他那時各種與我套話,打聽景明寺橋內情時的模樣。還有,昨天他問我想不想去淮陰侯府……

心中倏而警覺。

我對他方才的那句話不置可否:“至少公子去散騎省,我居功至偉。”

公子看著我,目光深邃。

“那你欲如何?”片刻,他問道,聲音低而平靜。

我也看著他,似在思索,眼睛卻一直與他對視。

一,二,三……

第三下才過,目光不自覺地又轉開,臉上隱隱發燙,敗下陣來。

雲霓生啊雲霓生,裝都不會裝……心裡有些恨鐵不成鋼。

“公子再交一篇便可。”我說。

公子卻是爽快,輕聲道:“善。”

我回頭,隻見他看著我,唇邊彎著一點笑意,似乎全然不在意我方才避重就輕。

我也笑笑:“公子可要牢記。”

公子不理我,正要走開,忽而想起什麼,回頭:“你要我這許多字,不會要拿去賣了?”

我哂然,忙道:“怎會拿去賣?我定然視若明珠,入匣自珍。”

公子卻似不信,沒有像從前那樣在我的吹捧麵前露出受用之色,隻揚了揚眉梢,道:“快收拾物什,莫讓子泉與逸之等急了。”

我有點受傷。

這說的都是實話。日後到了鄉下,我也隻能跟佃戶們打打交道。他們識字的都沒有幾個,誰人欣賞得了這些墨寶,我又找誰去賣?

心裡歎口氣,我應了聲,將那幅字捧回房中,自去準備。

今日公子離府的理由是要去淮陰侯府安慰沈衝。長公主沒有反對。她行事向來如此,越到要緊之時,則越是不會行事反常,而她還未將意圖告訴公子,則更是如此。她叮囑公子,務必開導沈衝,讓他莫再理會東宮之事。不過對於公子要帶走我,卻有些猶豫。

“霓生今日留下吧,你帶青玄去。”她對公子道。

公子不解:“為何?”

長公主看我一眼:“霓生不是才生了病?她隨了你去,將病氣過給了逸之怎好?”

公子道:“她的病早已痊愈,母親不必擔心。”

我知道長公主在想什麼,先前我曾與她說過,皇後對皇太孫下手,就在今夜。她自是想將我留在身邊,待得那邊有了消息好及時找我問策。

“奴婢陪公子過去一趟,天明即回府。表公子那邊必是萬無一失,公主不必擔心。”我對長公主道。

我將萬無一失四個字說得尤其意味深長,長公主看著我,片刻,終於點頭許了。

路上,公子看著我,忽而問道:“霓生,母親那邊可是有何計議?”

我看向他,訝道:“公子何有此問?”

公子道:“我母親對朝中之事,必不會袖手旁觀。如前番荀氏之事,我母親出力不少。”

我頷首,好奇道:“公子可是聽到了甚風聲?”

“不曾。”公子道,“所以問你。”

我訕訕:“公子都不知,我又如何得知。”

公子道:“你不是消息甚多?且你平日都在府中,自當問你。”

我神色自若:“我不曾聽聞。”

公子看著我:“哦?”

我說:“這般要緊之事,公子都不知曉,長公主又怎會讓我知曉?”

見他還要再說,我趕緊指指車窗外,道:“公子快看,那彆院要到了。”

早上議事的時候,我讓眾人提早些,申時碰麵。到了申時,我和公子進了院子,桓瓖已經在裡麵等候。沒多久,沈衝也來到。

與昨日一樣,為免閒雜人等打擾,車馬來到之後,都打發回去。我擔心沈衝的尾巴甩不乾淨,特地尋了高處,往街道四麵窺覷。黃昏時分,附近有些走動的車馬,都是各官宦貴胄從朝中歸來,並無閒人遊蕩。監視了一會,我放下心來,走到堂上。

每個人身上都帶了兵器。公子、沈衝和桓瓖手上的都是劍,我手上的是一把短刀。當然,這是麵上所見,我懷裡其實還藏了一張小弩、一根帶勾爪的細繩索和一隻小妝盒。

時辰未到,還不須更衣。故而公子三人衣冠齊整,一副來正經聚一聚的模樣。

仆人呈上晚膳之後,桓瓖將所有人打發走,一邊吃一邊問我:“今夜無月光,當是甚好行事。隻是去到之後,我等如何下手?”

我喝一口湯,首先看向沈衝:“範少傅那邊如何?”

“我方才與他約定,他子時過後便親自駕車過來,將太子妃與皇太孫接走。”沈衝道,“範少傅為人穩重,此事可無憂。”

我頷首,起身,將公子拿回來的圖紙在一處空案上攤開,用鎮紙鎮住。待得三人都湊了過來,我指著圖上道:“這是我等潛入的花園,這是太子妃及皇太孫的宮室。今夜,我先到慎思宮去,三位子時潛入花園,一旦見得火起,便往太子妃宮室。”

“你先去?”公子有些驚訝,“為何?”

我說:“我不先去如何點火?”

“自是我等一道去放。”

我搖頭:“放火不過小事,救人才是要緊。且四人一道去,極易被發覺,自是我一人獨往更好。”

公子不置可否,道:“你打算如何潛入?”

我說:“自是扮作宮人,子泉公子已經準備了衣裳。”

“可現下已近黃昏,過得不久,宮中就會下鑰,宮人也不得四處走動,你又當如何行事?”

“我自有辦法。”

公子還待言語,沈衝道:“元初,且聽霓生計議。”

公子看著我,終究沒有說話。

我心底鬆一口氣,指著圖上的一條小巷,繼續道:“我等昨夜去探路時,此巷無燈火照明,藏匿其中,可窺覷宮室狀況。公子三人便待在這巷子中,一旦見侍衛撤開,便可去救人。若那門戶緊閉,公子在門上叩五下,門自會開啟。”

“叩五下又作何解?”公子問。

“自是暗語。”我答道。

未等他再問,桓瓖皺眉道:“你怎知那些侍衛定然會撤開?”

我說:“他們會撤。”

“怎講?”

“我縱火之處,乃是慎思宮的寶樓。”

三人皆是詫異。

“寶樓?”桓瓖吃驚道。

沈衝亦神色一變:“寶樓中的皆是重器。”

“不如此,則無法將守衛逼走。”公子忽而道,“今日我去查閱圖紙時,我那族叔曾說,那寶樓外麵雖是木構,但當初營建之時,為防火考慮,內裡乃用磚石砌成,就算木構起火,樓也不會倒塌,且寶物平時都收納於箱中,隻要滅火及時,寶物便可無礙。寶樓乃重器所在,慎思宮中的人必以救火為首任,不敢怠慢。那寶樓四周雖有儲水銅缸,但必然還要調水,而井中水源匱乏,隻要火勢大些,足以讓宮中的人忙碌一陣。”

我有些訝異,不想公子竟領悟得這般快。

桓瓖亦有訝色:“族叔怎還特地說這些?”

公子道:“數年前,寶樓亦曾失火,朝廷追究下來,從宮正到最小的什長都被撤換。這圖紙就是當時重修之時所作。”

眾人了然。

“那些宮人如何處置?”沈衝忽而問,“也會去救火?”

我搖頭:“不會。”

桓瓖冷笑:“幾個宮人罷了,殺了便是。”

沈衝皺眉:“她們有五六人,我等才三人,難保會有人漏網報信。”

我說:“此事不必擔心,我亦有安排。”說罷,我岔開話,“還有一事。今夜行事之前,三位公子須得用草灰將臉塗上。”

“你怕我等被人認出?”桓瓖道。

“正是。”我說,“雒陽城中,見過三位的不在少數,就算是在夜裡,也難免被人認出。為穩妥起見,還是須得隱蔽麵貌。”

桓瓖道:“知曉了。”

我看看外麵天色,道,“事不宜遲,我須得先入宮去。”

他們驚詫地看著我。

“現在?”公子道。

“正是。”我說,“慎思宮各宮院亦是天黑落鑰,我須得在這之前將太子妃那宮室之事打探清楚。縱火之事也須得提前安排。”

“若你行事受阻,或打探得事情有變,如何?”沈衝問。

我說:“若是如此,我會回來告知,再作計議。”

桓瓖道:“若你被捉住了,又如何?”

我說:“我會提前放火。三位公子若在子時前見得火起,便不可潛入,營救之事日後再作計議。”

三人皆露出不定之色,公子看著我,目光沉沉。

我笑笑,道:“放心,我就算被拿住,也有脫身之計,不會被關入牢獄受審。”

“我隨你去。”公子即道。

心中不由地一暖。我知道他是真心在擔心我的安危,而不隻是怕我辦事不利連累到自己。

不過我知道公子執拗的脾性,這般狀況,要說服他定然不能軟。

“不可。”我看著他,正色道,“今夜事關重大,我等皆須嚴守分工。公子既然問計於我,便須得全然信任,否則必功虧一簣。”

室中一時安靜。

“霓生所言甚是。”過了會,桓瓖率先道,“我以為可行。”

沈衝沒有表態,嚴肅地看著我,沉聲道:“霓生,你有幾分把握。”

“九分。”我說。

其實我想說十分,但話說得太滿,容易讓公子這樣喜歡窮根究底的人更放心不下。

沈衝頷首:“你去吧,切記行事小心,遇得不對即刻返回。”

“知曉了。”我說。

隻有公子沒有說話。

他注視著我,目光深深。

我看了看他,隻覺那裡麵就意味讓人不敢深究,隻好轉開頭去,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