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放火(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5363 字 3個月前

待得那室內重歸安靜, 我推開窗戶, 重新潛入室內。

從人已經替魯京寬了衣服, 他好端端地睡在榻上, 身上蓋著褥子,跟剛才的醉態比簡直斯文。

這夜裡沒有月光,看不太清, 我又往湊去門外聽了聽動靜, 那些侍從在屋外用抱怨的語氣祈求著魯京千萬彆又醒來鬨,讓他們好好睡一覺之類的話,過不多久,沒了聲響。

我放下心來,閂上門, 返回室內去。

這屋子想來從前也是貴人住過的,臥室四麵有厚實的幔帳。為免被外麵的人瞅見燈火光生疑,我將近前的幔帳放下,然後, 把燈點上。

榻旁的銅盆裡還剩著些水,許是方才給魯京擦臉用的, 這是正好。

我從懷裡取出一隻油紙包, 打開, 裡麵是淡褐色的粉。我將粉倒一點在銅盆裡,撈勻, 未多時, 即結成膠狀之物, 軟軟的,如同麵團。我將此物覆在魯京的臉上,細細抹勻,等了一會,再揭下來,便得了一張易容用的膠皮。

這也是祖父傳下的。他從前扮璿璣先生的時候,不願以真容示人,又覺得普通的化妝之術不夠保險,便研製了此物。它以魚膠、樹脂等諸多膠物熬成,加顏料調作膚色,然後曬乾,細細研磨成粉。遇水之後,此物即又溶為膠裝,可自行捏出形狀,也可敷在麵上複製人臉,隻要做得細致,可以假亂真。

魯京的室中有銅鏡。我在鏡前坐下,把臉沾濕,再將那膠皮覆在臉上。此人的臉型比我寬大,我另外用膠在眉骨、顴骨、頜骨等處墊上,再按他的模樣貼上眉毛和胡子,調整了一會,隻見鏡中儼然出現了一張魯京的臉。我用妝粉將邊緣和瑕疵之處一一修飾,半個時辰之後,雖然仍覺得有些地方仍不如意,但夜色之中已經能應付尋常人的判斷,可以過得去。

畫好了妝,我從他的櫃子裡翻出些薄衣,纏在身上,充作肥肉。然後穿上他的官袍和官靴,配上印綬、腰帶和佩刀,戴上帽冠。

最後,便是氣味。魯京方才大醉,官府上都是酒氣,不過我嫌不夠衝,又拿起一旁擺著的酒壺,往上麵灑了些。見酒壺旁有一盤栗子,也順上兩顆。

鏡中,我儼然已經是魯京的模樣,就是眼神太正經了些,不夠猥瑣。

我想了想,照著榻上人事不省的魯京的樣子,往臉上抹上些酒醉一般的酡紅,再想想公子的模樣,色迷迷一笑。

像了。

雲霓生,心裡嘖嘖地鄙夷,你可千萬不能變成他這個樣子,否則公子要嫌棄死你……

我一邊腹誹著,一邊將方才行事的痕跡抹除,各樣物什歸回原位,看上去,除了魯京的官服等物不見,其餘陳設並無異樣。最後,我滅了燈,將幔帳掛起,翻窗離去。

寶樓的位置就在慎思宮正中,占地頗大。作為先帝心中摯愛,寶樓建的甚為奇巧,四麵皆有複道,連接寶樓四方的樓台殿閣。寶樓上的燈台很多,形狀各異,設置奇巧,據說全部點上之時,乃是璀璨無匹。傳說先帝在位時,高興了就令人將寶樓中的寶物陳列出來,點起燈台。然後邀來喜歡的臣僚和嬪妃,在四麵的殿閣中飲酒作樂,觀賞那些寶物與燈光輝映的琳琅美景。

可惜當今的皇帝嗜好是美人,對寶物的想法就是通通鎖起來,要用的時候拿去充國庫。所以我跟了公子三年,從未像今日這樣接近過寶樓,自然也無從觀賞那傳說中的奇景。

魯京平日裡如何來寶樓巡視,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喝醉的時候,慎思宮中無人敢惹。

路上,我將一顆栗子剝了,放入口中。待得走到離寶樓十數丈遠的地方,我走到大路上,學著剛才魯京的腔調,粗著嗓子,口齒不清地哼起曲來。

慎思宮是個封閉之所,故而寶樓雖有守衛,但並不多。一眼望去,樓前當班的衛士大約四五人,樓中或許還有另外的人專司夜巡。

其時已是深夜,寶樓前雖有燈火照明,但並不太亮,堪堪夠衛士看得清路。當班的衛士正在閒坐聊天,驀地看到我,紛紛站立起來,如同儘責守衛之態。

“司馬。”一名什長模樣的士卒走過來,臉上堆著笑,行了禮,“司馬怎來了?”

我沒答話,如醉漢一般站定,指了指寶樓。

“司馬要巡寶樓?”

我不理他,晃著步子,徑自往前。

那什長忙要過來扶我,我突然將腰上的佩刀抽出,指著他。

什長已經,愣在當下。

“爾等……”我晃了晃刀尖,又指指其餘的守衛,打個嗝,“偷懶……”

什長麵色一邊,笑意堆得更高:“司馬哪裡話,我等……”

“欲害我……”我盯著他,“……殺無赦……”

眾人麵麵相覷。

有兩人朝什長遞眼色,壓低聲音提醒他,讓他莫來惹我。

我又將刀尖指著他們,瞪眼:“說甚……”

他們忙賠笑,點頭哈腰:“小人不曾言語!”

我不理他們,將刀收好,一揮手,喃喃道:“走開……”說罷,一搖三晃,繼續往寶樓裡去。

沒有人敢再近前來,我一邊嘟噥著“走開”,一邊進了前門。

隻聽那些衛士在後麵嘀咕:“……嘖嘖,又醉了……”

“……還是跟去看看?”

“莫去,他拔了刀,可會真砍人……”

“嘖嘖……”

待得走了一段,我往身後瞅了瞅,果然沒有人再跟來。

我仍舊哼著去,腳步卻加快,走到寶樓下,拾階而上。

為了防火,寶樓上並不點燈。不過無妨,眼睛習慣了夜色之後,仍能看得清楚。

寶樓建在石台之上,階梯約有數十級,抬頭望去,可見寶樓的身影在夜色中黑黝黝的,如同巨塔壓頂。

為了讓救火的人麻煩些,也為了遠處的人能看得更清楚,我打算從最高層開始,每一層都點上。

或許是天太冷,沒有人上來巡視,寶樓上隻有我一人。待得我走到頂層時,隻覺風迎麵吹來,雖然身上裹了許多衣服,還是不由地打了個顫。不過今日的風不算大,對於縱火來說乃是上佳。

此處乃是慎思宮中的最高處,能聽到下方的許多聲音。那些士卒們無事的閒扯,還有遠處,不知哪個跟著魯京一道喝了酒的醉鬼還在扯著嗓子發瘋。我嗬一口氣,搓搓手。心裡想著公子那邊。魯京的室中有滴漏,我來之前特地看過,現下,應該已經快要到子時了。公子他們也應當已經下到了那暗渠裡,或許已經藏身到了花園,正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盯著這樓上。

事不宜遲,我挑了背風處,從懷裡掏出一隻小藥瓶來。

祖父從前甚少乾放火的事,他說此事容易傷及無辜,缺德。當然,有時迫不得已,缺德也乾。像我這樣,為了聲東擊西點一點無人的房子,無傷大雅。而既然是祖父傳下的手藝,那麼自然是要講究些。他從不像尋常的蠢賊那樣辛苦地抱一捆柴火去點房子,而是從他最喜歡研習的煉丹之術裡麵得到啟示,配出了隻須一點點就能引起大火的藥粉。

我用手摸著樓板的縫隙,將藥粉細細地灑在上麵,拖出長長一道,在終點灑上一小堆。然後,我下了樓,依樣在每層做了手腳,最後,我又回到頂層,打起火石,將藥粉點上。

火苗燒了起來,不到一節指頭高,但燒得甚為穩定。它不會一下蹭起來,卻會慢慢地一路燒過去,不久之後,到達終點。那堆藥粉上方,是闌乾。它雕飾得十分精美。鏤空的花紋細密而錯落,乃是上好的引火之物。

這裡是高樓,又處在夜色之中,這點火光不會被人發覺。待得看那火路無礙了,我即刻起身走開,下了樓,一層一層點火,然後又沿著複道走到旁邊的另一處殿閣,依樣放藥點上。

當最後的一處點上的時候,我望見寶樓頂上已經能望見了火光,且蔓延到了有風之處,火借風勢,一下旺了起來。遠處,似乎有人在喊叫,我毫不耽擱,離開殿閣,用繩索攀上宮牆,離開了此地。

當我走到宮道上的時候,我已經能聽到宮中四周雲板猛響,而寶樓上的火越少越大,就算在黑夜裡,也能望見衝天的濃煙。

不少衛士慌慌張張地朝那邊跑去,手裡拿著通和盆。

此時不可再裝醉,我將栗子吐了,一邊粗著嗓子喊,“救火!救火!”一邊像催人救火一般,朝反方向奔去。寶樓那邊的事實在重大,就算我的聲音著實不大像,亦無人理會。迎麵過去的幾隊士卒都一邊應著一邊神色慌張地朝寶樓而去。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宮人,顯然是匆匆起來,頭也來不及梳,抱著盆跑了出來。

許是引得公子提起的失火之事,慎思宮中的人對火情的敏感有些超乎我的意料。那火情起來之後不久,附近宮室的人便驚動了起來,且許多人出來的時候,桶盆之中都盛了水,顯然是有了經驗,知曉寶樓下的水源不夠。

這自是我所希望的。最好太子妃宮室裡的守衛也緊張起來,跑去救火,這樣,便可免得我再費周章。

但他們並未如我所願。

待我跑到太子妃宮室時,那些守衛沒有動,隻是望著遠方的火光,驚疑不定。

“愣著做甚!”我衝衝地走過去,罵罵咧咧“救火!去救火!”

“稟司馬!”其中的什長跑過來,行個禮,“宮正白日裡才吩咐我等,不可離開一步……”

他話沒說完,我一口唾在他臉上,學著嗓子喊破了一般的聲音,指著他罵道:“宮正算老幾!蠢豎!那寶樓若塌了,我等都要殺頭!”

那什長唯唯連聲,卻看著我,似乎有些猶豫。這時,突然,一陣火苗從寶樓旁邊的殿閣上方竄起,好像是燒到了裡麵的陳設之物,火光熊熊,倒是比寶樓上的還大。

“看見不曾!快去!”我暴怒大喝。

那什長再也不敢耽擱,忙應下,帶著手下往那邊跑去。

我跟在他們身後,也罵罵咧咧地走著,未幾,閃身到附近的巷子裡。

慎思宮中如今一時大亂,這身偽裝已無大用,且礙手礙腳,不如除去。我迅速地將麵上的膠皮揭了,脫掉官服等物,穿著裡麵的玄衣,順著牆根出去。人都被引去了寶樓,宮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我走到門前,推了一下,果然,門開了。

才進去,突然,眼前刃光一閃,幸得我躲避及時,不曾傷到。

“霓生?”那襲擊的人卻是桓瓖,他看到我,神色登時又驚又喜,忙道,“傷了不曾?我還以為你……”

我忙示意他噤聲,問:“公子他們何在?”

“就在室中。”桓瓖道,“太子妃他們要更衣。”

我頷首,對他說:“公子留在此處,把門閂上,若有人來,切記不可開門。”

桓瓖道:“我知曉。”

我即刻又往室內而去,才進門,我就看到了公子和沈衝,他們看到我,一樣露出驚喜之色。公子如同大鬆了一口氣,急急問道:“你去了何處?”

說實話,看到他那瞬間變幻而去的焦慮之色,我心中忽而甜了一下,好像喝了苦藥之後被喂了一口糖。

“自是去放火。”我輕鬆一笑,忙問,“太子妃和皇太孫還在更衣?”

“正是。”沈衝道。

我不多說,往內室而去。

隻見二人都已經匆匆換上了衣服,隻是桓瓖找來的侍衛衣服對於皇太孫來說仍顯得太大,袖子和袴上都長了一截。

太子妃正要給他把衣服折好,我說:“不必多管。現下外麵無人,先走要緊。”

二人皆頷首,隨著我出了門。

見到他們出來,沈衝和公子忙行禮。

太子妃道:“冼馬與侍郎不必多禮,不知現下,該往何處去?”

沈衝道:“我等尋得萬全之處,太子妃與殿下隨臣出去便是。”

太子妃頷首,不再多說,拉著皇太孫,隨沈衝快步離去。

公子正要隨著走開,回頭,卻發現我沒有動。

“公子隨表公子他們先走,我隨後就來。”我說。

“你要做甚?”公子問。

我說:“自是善後。公子忘了,這宮院也須燒了,才可坐實皇後殺皇太孫之事。”

公子道:“我隨你一起。”

“不可。”我說,“公子保護太子妃與皇太孫要緊,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