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似乎全然無視我的存在,自顧地從旁邊的書架上取下一卷書來,靠在隱囊上翻閱起來。
我瞥了瞥那書名。
禹王鎮妖錄……
三年過去,此人看書的獨特品位仍然讓我驚奇。
我轉著念頭,不久,又對他那書架有了興趣。那是個做得頗不錯的書架,妙處並非在於做工用料,而在於心思。它嵌在車壁上,分作幾層,每層可放上許多。而外麵的圍欄,開合簡易便捷,既不擔心馬車震顫以致書本掉落,也不擔心取用麻煩。
當然,以我對秦王的了解,那些看上去數目客觀的本本卷卷裡頭,正經書有多少值得懷疑,估計不超過十個指頭。
未幾,我又將目光移到書架旁的小櫃子上麵。那是個鑲嵌螺鈿的漆櫃,一眼便知價值不菲。頂上的嵌格裡放著茶壺和整套的瑪瑙金杯,頗有些域外風情,而下方一層一層的抽屜,卻不知放著何物……
正當我猜測著,秦王一邊看著書,一邊將其中一層抽開,從裡麵琳琅的糕點中拿出一塊小酥,放入口中。
我:“……”
不過是輛馬車,這日子,過得比雒陽那些弱不禁風的閨秀們還會享受。
“孤這馬車如何?”秦王翻一頁書,不緊不慢道。
我老實道:“不錯。”
“不覺得孤鋪張?”
我說:“殿下掌控疆域橫跨東西,出門在外乃是家常便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這般車駕之中,可如常處置各方事務公文而不至誤事,豈言鋪張。”
秦王抬眼看了看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繼續看書,淡淡道:“櫃中的全是吃食,想吃便吃吧。”
我早看得眼饞,聞得此言,精神一振。見他說話的模樣並非假裝,我也不客氣,坐過去,將那小櫃打開。
隻見裡麵一層一層,各色糕餅都是宮中樣式,全無重複。其中還有我從前跟著公子入宮時,最愛吃的桂花蜜糕。
我拈起一塊,嘗了嘗。味道並無差彆。
講究至此,果然狼子野心。
“你不問孤為何忽然許了你那價錢?”秦王道。
我說:“自是因為雒陽之事。”
秦王毫無意外。
“玉鳶說的。”他說。
我說:“殿下不欲我知曉?”
“此事先前尚不明了,孤本打算等到打探確切再作計議。”
“那麼殿下既提起,當是確切了。”我說,“不知今上如何?”
“今上原本出生時便帶了些弱症,時常生病。”秦王道,“此番乃是風寒所致,連日高熱,宮中太醫已束手無策。孤得到消息之時,乃是五日之前,昨日謝長史從雒陽回來,更是證實了此事。從雒陽到此地須十日,若今上病情未得好轉,現下已是不治。”
我沉吟,道:“我在雒陽時,並未聽說今上身體不佳的傳聞。”
“此事本知者甚少。今上出生之時,恰逢先帝將繼位,此事傳開,於先帝不利。而先帝晏駕之後,今上繼位,則更是嚴加保密,宮中知曉之人,亦不外乎周氏、沈太後及幾位太醫內官。”
“哦?”我看著秦王,“如此,殿下又如何得知?”
“你忘了沈太後最親近的人,除了淮陰侯,還有何人?”
我愣住。
“大長公主?”我強壓著心中的震驚,片刻,問道。
“怎麼,”秦王看著我,似饒有興味,“當年你鼓動大長公主與孤串通,如今孤當真與她串供,你卻又不解?”
我明白過來。
在雒陽的時候我就該想到,為何河西戰事的消息剛傳到,大長公主就及時地出手,把公子送到了關中都督的任上。必是有秦王提點,她早早做好了準備。
好個秦王。
我又驚又惱,還有些後怕。從雒陽到河西,再到上穀郡,每一步都在他算計之內,連大長公主也似個傀儡版被他擺布,自己卻渾然不覺。
“你既與大長公主來往,到底為何又鼓動慕容顯去圍攻元初?”我忍不住,問道,“你不怕慕容顯當真殺了元初,大長公主便會跟你反目。”
“慕容顯非淺薄之輩,他知曉此時取河西乃是自尋死路。他殺了元初,孤便正好殺了他。相比起來,自是奪回漠南更為合算。”秦王道,“至於大長公主,她不過是個喜歡弄權的皇親,無一兵一卒,就算反目又如何?”
我無言以對。
他說得不錯,這一串招式雖看著變數重重,但細想起來,風險並不大。
今上是個幼兒,身體先天羸弱,大長公主這樣的人,定然是早早謀劃起了退路。國中已無太子,先帝也無其他子嗣,按禮法,今上駕崩,繼位者要從文皇帝的幾個兒子裡擇選。
然這等大事,從來不是禮法可左右。天下兵權,除了禁軍,幾乎全都掌握在各色遠近宗室之手,不用想也會知道,儲君之爭,將毫無疑問地會挑起一場腥風血雨。
“還有一事,孤忘了告知你。”秦王道,“三日前,孤接到周太後密詔,令孤領兵往雒陽。”
我訝然:“往雒陽做甚?”
“密詔中聲稱東平王謀反,”秦王道,“令孤為聖上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