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上)(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7244 字 3個月前

馮旦歎口氣:“我也知曉此理,隻是大王隻讓我一個近侍跟來,實在教我惶恐。自從上路,我每日戰戰兢兢,吃不下睡不著。大王若是在我服侍之時有個三長兩短,我豈非成了天下的罪人,無顏回居庸,唯有以死謝罪。”

我想,秦王的籠絡手段果真不錯,無論是裴煥還是馮旦,這些手下人竟都真心實意地覺得他關乎天下福祉。

我安慰道:“你就是心思太多,自尋煩惱。”

馮旦道:“我現在亦是此想。”說罷,他望著我,滿麵期許,“霓生姊姊,如今有了你,我便什麼都不怕了!”

我笑了笑:“就是。”

馮旦高興之下,又領著我去看了秦王乘的馬車,我試了試,果然極好。秦王是個懂得享受的人,隻是與彆的王侯貴人們不同,他看重的地方並非奢華金貴的飾物,而在於舒適。故而不懂的人總會誇他簡樸。

如今再看這馬車,顯然比我從前隨他乘過的那些更好。除了輪轂車軸加了防震的物件,車內也頗為講究,一層一層地交錯墊著厚厚的毛毯、裘皮和綿褥,力保不至於在路上把秦王顛壞了。

“姊姊。”馮旦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我,“你說,大王的病會好吧?”

他能問出這話,顯然還算清醒。

我拍拍他肩頭,道:“放心吧,秦王命硬,這點病不會有事。”

萬一有事,秦王的人也不會放過我,我可以陪著馮旦一起以死謝罪。

我十分認真地遵守了對公子許下的諾言,隻管給秦王開藥把脈,其餘喂藥擦身之類的服侍之事一概不做。

秦王病得確實重,見麵時的那番鬥嘴,此後再也沒有過。他服了新藥之後,就一直昏睡。

當日的下午,他發了一身汗,燒熱退卻。

眾人都高興得很,馮旦幾乎要哭了出來。

可是不料,晚上再服藥之後,他又發起了高燒,比先前還重。

眾人如同挨了晴天霹靂,慌了手腳。

“霓生姊,”馮旦著急道,“大王先前明明好了些,怎會如此?”

這情況,我從前為公子治病時也見過,自比他鎮定許多。

“這疫病凶猛,反複乃屬尋常。”我說,“待他安靜睡一夜,我等小心伺候便是。”

馮旦也彆無他法,隻得應下。

當晚,我和兩個侍從守在殿內,外麵燈火通明,時而有人影走動。我知道那是馮旦和一眾侍衛皆不敢走開,守在外麵等消息。

說實話,我心裡也沒什麼底。

我雖然把所知所學都用上了,但這世間本沒有絕對之事,扁鵲都有失手的時候,何況是我。

秦王為了治病算是儘了力,我也儘了力,接下來,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我根據他的病情,又將藥方調整了一點,讓侍從給他喂進去。而後,便看著侍從們不斷地給他更換額頭上的巾帕,為他擦拭身上的汗。

燭光映著滴漏,一點一點,過得緩慢。

我坐在旁邊,忽而想起了我當年給公子治病的情形。

也是這樣的不眠之夜,他躺在榻上,身邊隻有我。

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照顧人,在那之前,我隻心甘情願地服侍過祖父。所以雖然我覺得桓府是塊肥肉,我可以憑借救了大長公主寶貝兒子的命留在裡麵混吃混喝,不過如果他能乾脆地咽氣,我會十分感激。

但他沒有。他雖然一直高熱不退,一直咳嗽,但十分頑強的呼吸著。

我隻得在旁邊枯坐,等啊等啊,就像現在這樣……

想到公子,我的心情好轉起來。

雖然我總說如果那些為他癡情顛倒的女子若是看到他生病的模樣一定會嫌棄,但我其實從未嫌棄過,就算當年我還不曾對他動心的時候也一樣。

他就像一塊被塵土遮掩美玉,哪怕隻是將邊角上的汙漬拂去一點點,也能顯露出原本的光采。而我看著他在自己的照顧下一點一點變好,那顆從祖父去世之後而變得浮躁的心,也莫名地漸漸安定下來。

——“你說你本是士人家的閨秀?”公子的身體好轉之後,有一日,他忽而這般問我。

“正是。”我說。

“既然是閨秀,你伺候人怎這般熟稔?”

我說:“我祖父病重之時,是我在伺候。”

公子了然,想了想,道:“後來,你祖父便去世了?”

提到此事,我的心不由沉下來,淡淡“嗯”了一聲。

公子看著我,忽而道:“放心好了,我不會死的。”

我訝然,祖父去世和他死不死有什麼關係?

可公子沒有解釋,卻抬手指了指外麵天色:“霓生,天黑了,你還未給我講故事。”

我看著他的眼睛,覺得好笑。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小童一般討故事,若被人聽到……

一陣咳嗽聲突然在耳邊響起,我睜開眼睛,抬起頭來。

隻見自己仍趴在秦王的榻旁,而那榻上,秦王正劇烈地咳嗽,額頭上的巾帕已經掉了下來。

我忙起身,正要將巾帕拾起,突然,一隻手抓在了我的手腕上,用力握住。

秦王一邊咳著,一邊皺眉瞪著我,嗓子低啞:“你……你做的什麼藥……這般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