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降(下)(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6889 字 3個月前

夜色很快降下,秦王處置完太極宮的事, 又到宮中探望董貴嬪。

我自然不打算跟著他去, 離開太極宮之後, 我原本打算回公子的宅院裡, 不想還未出宮門,有軍士匆匆地跑來找到我。

“夫人, ”他說,“龔將軍讓小人來告知夫人, 那左衛殿中將軍耿興,方才意圖自儘, 被人發現,攔了下來。”

“哦?”我訝然。

據軍士說, 龔遠如我吩咐, 將白慶之從宮獄裡提出來, 照料了傷情,和耿興關在一起。同時, 他派了兩個軍士在屋裡盯著二人,寸步不離。除此之外,他還十分認真地給耿興戴上了鐐銬, 防止他逃跑。

如我所願,有白慶之在, 耿興好好地待著。不過就在方才,他聽聞了城外諸侯兵馬被打退,趙王徹底敗給了秦王這事, 突然朝柱子上撞去。

幸好他手腳上的鐐銬礙事,動作遲緩。白慶之警醒,一下將他撲倒。

我聽著軍士稟報,心中歎一口氣,隨即往關押耿興的宮室而去。

囚禁二人的屋舍就在太極宮附近,原本是給當值禁軍歇宿之用。門前守著幾個軍士,都是龔遠手下,見我到來,紛紛行禮。

我進門去,一眼就看到了被綁得結實的耿興。他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白慶之坐在榻上看著他,發著呆。聽得動靜,白慶之抬頭看過來。

他不認得我,我也不多理會,徑自走到耿興麵前。

“將軍這兩日過得可好?”我開口道。

我的臉上不曾易容,不過聲音仍是原來的聲音。耿興大約聽了出來,忽而抬眼,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眼,有些狐疑。

“怎麼,”我說,“阿生不過是換了張臉,將軍便認不出來了?”

耿興麵色一變。

我不多廢話,道:“我有話要與將軍說,請將軍移步到隔壁。”說罷,我向旁邊的軍士點點頭,兩個軍士上前,將耿興腳上的繩子解開,又把他拉起來。

“你帶他去何處!”白慶之顯然已經明白了我是誰,從榻上暴起,被軍士按住。

“慶之,莫擔心。”耿興聲音憔悴沙啞,冷冷地看著我,“你我連死都不怕,更不必怕他。”說罷,他掙開軍士的手,自往門外而去。

隔壁的廂房裡已經點上了燈,我和耿興入內之後,將門關上。

耿興的手仍然捆著,昂首立在室中,看著我。

“聽說將軍方才想自儘?”我說。

耿興沒答話。

“將軍恨我麼?”我問。

耿興的目光毫無波瀾,少頃,轉開頭。

“是我鬼迷心竅,害了大王。”他說。

我頷首:“將軍大約想過,若當初不曾聽信我的話,當下會如何?不若與我說說。”

耿興沉默不語。

我接著道:“將軍不願說,那我來替將軍說好了。將軍若當初便將我拿下,扭送到趙王麵前,白將軍說不定可清洗了冤屈,而後,將軍率領禁軍與進宮來的北軍死戰,保衛趙王。不過北軍有數萬人,將軍和白將軍就算死戰也難敵;趙王就算從北軍的手中逃脫,他也不會離開雒陽,勢必領著諸侯兵馬與北軍大戰,無論勝負,最終也仍會遇到秦王。”我看著耿興,“故此事最要緊之處,並非在於你我生死,而在於趙王是否敵得過秦王。以將軍看來,趙王敵得過秦王麼?”

耿興怒道:“忠義之事,豈可因成敗而改?”

我冷笑:“將軍所說的忠義,不過是將軍對趙王罷了。北軍數萬人入宮來,就算禁軍拚死抵抗,也不過是枉死許多兄弟,落下一樣的結局。將軍所說的忠義,自可讓將軍心中好過些,可與將軍手下的禁軍性命相較,不知孰輕孰重?當下無論是趙王全家、白將軍以及將軍手下的弟兄皆健在,將軍卻以此為恥,以為他們死了更好麼?這些人都是趙國人,家室父母現在還等著他們回去,若回去的隻剩屍首,不知多少人因此哭泣斷腸。在將軍眼裡,這慘狀,竟是比當下更好麼?”

耿興定定地瞪著我,眼圈通紅,喉結動了動,卻一個字說不出來。

“將軍。”我的語氣緩下些,道,“豈止是趙**士,北軍的軍士也一樣,一人死去,幾家縞素。而天下百姓更是如此。將軍從軍日久,自知曉這諸侯傾軋,多少人家因為這些不義之戰破碎,百姓流離,無處葬身。中原近來這瘟疫是如何起的?凡戰亂之處,屍首遍野,掩埋尚且不及,戰亂又起,瘟疫如何不來?將軍對趙王忠心耿耿,難道就不曾為這些軍士和百姓心疼過?”

耿興沉默了一會,道:“我忠於趙王,亦是為天下計。”

我冷笑:“是麼?趙王若當真胸懷天下,朝中的舊臣怎麼紛紛投往揚州?揚州的聖上不過發了個詔書,他們都未見真容,趙王也說那是假冒的。他們為何不聽趙王的話,決意往揚州去了?將軍,趙王若真有那聖君之相,何以如此不得人心;將軍非愚鈍之人。趙王得了雒陽之後,所作所為將軍都看在眼裡,將軍以為,雒陽百姓跟了趙王,日子是愈發好了還是愈發不見了奔頭?趙王這些年為了增兵備戰,在趙國橫征暴斂,將軍若真為趙王殉死,不有幾個趙人會稱讚將軍忠義?再說趙王那領兵的才能,遠的便不說了,便說近的那河間王,趙王拿著王師跟他打,勝了幾場……”

“莫說了!”耿興突然喝道,“你無非是要勸我投秦王!”

“投降?”我搖頭,“不瞞將軍,以趙王素日戰績,隻怕將軍就算要投秦王,秦王也未必會收。”

耿興瞪著眼,麵色一下漲紅:“你……”

“我說這些,不過是想提醒將軍,莫將自己看得太過要緊。”我說,“秦王不會殺趙王,他們一家日後仍會安安穩穩地活到老死。將軍死是容易。將軍非要以死明誌,我必不阻攔。不過將軍須得想清楚,將軍若自儘,如今的這些愧疚,便要白將軍去背負,不知將軍又置他於何地?”

提到白慶之,耿興定住。

我不再多言,上前去,將他手上的繩子解開。

耿興看著我,神色不解。

“將軍走吧。”我說,“秦王已赦免了將軍和白將軍,你二人回府中收拾收拾,去留自便。”

說罷,我不再逗留,轉身開了門,離開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