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縣(下)(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7521 字 3個月前

太陽已經歪斜,我跟著衛士走到薛尚的大帳前,不巧,他不在。

我隻好提在食盒等候,好一會,薛尚被隨從簇擁著,騎著馬回來了。

他的模樣,與方冉描述不差,不過看上去頗是盛怒,氣衝衝地下馬。

“張彌之匹夫!”他將馬鞭扔給隨從,一邊罵著一邊走入帳中,道,“他寡妻少子無所謂,倒不管彆人死活!堂堂東平國,竟要陷入這小人之手!我兩萬健兒,竟望著無鹽不得近前一步,簡直奇恥大辱!”

旁邊的侍從皆不敢出聲,隻唯唯諾諾陪著,跟著他往帳中走去。

我聽得這話,心中一動,心中又有了幾分底氣,跟著一個端著茶水的侍從走入帳中。

薛尚仍在咒罵著,由著侍從寬衣,換下外袍,突然看到我。

“你是何人?”他冷冷道。

帳中的侍從忙答道:“這位是奉了蔣將軍之命,來給將軍送鹿肉的。”

提到蔣亢,薛尚麵色更不好,不耐煩道:“放下,出去。”

我笑了笑,道:“小人還帶了一句話。不知將軍可還記得正月初五,宮中雪中射獵之事?”

薛尚聽得這話,愣了愣,看向我。

我仍微笑:“將軍,這鹿肉食用之法頗有講究,還請將軍坐下,聽小人細細講解。”說罷,我用眼神暗示四周。

薛尚目光不定,少頃,他將帳中的閒雜人等摒退,隻留下我和他二人。

“你是何人?”他在案前坐下,看著我。

我說:“小人不過一介小卒,不過小人的主人大有來頭,正是那日與將軍射箭之人。”

薛尚看著我,片刻,壓低聲音:“他當下被囚在了宮中的石牢之中。”

我不答反問:“不知將軍從何處聽到了這話?是蔣亢說的,還是張彌之說的?”

帳中一時安靜。

“哦?”他說,“如你所言,他不在牢中,那他在何處?”

“他在何處不要緊,”我說,“今夜將軍抉擇之時,他自會到來。”

“抉擇?”薛尚目中閃過訝色,“甚抉擇?”

“將軍到時便會知曉。”我說,“張彌之自立為相,篡權奪國,人人得而誅之。那日將軍提議之事,主人已經應許,特遣小人來告知。”

薛尚看著我,冷笑了一聲。

“狂妄之徒。”他說,“張相的大帳就在不遠,我抬抬指頭,便可將你扭送過去。爾等奸人冒充二王子妄圖謀逆,正好一網打儘。”

我不以為忤,也笑了起來。

“將軍本是個明白人,卻非要裝成糊塗。”我說罷,歎口氣,“也罷,將軍既不聽勸,將小人交與張彌之也無妨,不過將來之事,就算把小人殺了也不會有變。隻怕將軍不但自身難保,還要累及族人。”

聽得族人二字,薛尚的麵色終於動了動。

“何意?”他問。

我知道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

先前在帳前見到他發火,我便大約猜出了緣由。

據我所知,明光道攻占東平國的時候,薛尚的妻子正好帶著兒女們到母家去了,故而未曾像司馬斂那樣落入蔣亢手中。不過薛氏在東平國是個大家族,當下其他族人仍在明光道手中,張彌之氣勢洶洶地帶著兩萬兵馬過來,大約是薛尚想要挾蔣亢將自己的族人交出來。不過張彌之顯然與蔣亢另有交易,此事眼見無功而返。

“小人說錯了麼?”我繼續道,“蔣亢可是向將軍擔保族人無虞?不過將軍定然不知,此時無鹽城已經落在了曹氏父子手中,蔣亢手裡的,不過隻剩下範縣罷了。明光道不赦叛徒,今夜,蔣亢定然絕命。大王和曹氏父子皆已投靠朝廷,將軍若跟著張彌之與朝廷作對,必也連累族人,還請將軍明鑒。”

薛尚麵色沉下,目光變得陰鶩,道:“空口無憑。”

“信不信,自是由將軍。”我說,“小人的性命當下都在將軍手上,將軍不若聽小人把話說完,再處置不遲。”

這一次,薛尚沒有急著說話,隻看著我。

“這些年局勢動蕩,將軍東奔西走,也不過是為了建功立業,以蔭蔽子孫,圖一個長久。然恕小人直言,將軍當下走的路,乃南轅北轍,再行錯一步,悔之晚矣。”我緩下語氣,道,“此言乃有兩層,其一,將軍當下可倚恃的,乃東平國的兵馬,可這些兵馬說到底是東平國的,將軍要握在手中,終究差了些名分。朝廷冊封大王的詔書已經在路上,一旦昭告天下,將士們見故土和國君都在朝廷那邊,定然人心渙散,對將軍乃大不利。其二,這些諸侯的脾性,將軍不是不知,從來看不起宗室之外的人。無論東平王還是趙王,皆曾每日為平衡諸侯爭利苦惱,將軍是過來人,可想見將來就算得了天下,這些諸侯分肥且不嫌不足,又怎會容忍將軍與他們爭功?”

薛尚仍沒有說話,少頃,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一口水。

“如你說來,大王如今與曹氏父子在一起?”他說。

“大王在何處,其實與將軍無多乾係,將軍要打算的,乃是自己。”我說,“將軍,常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張彌之乃背信棄義之人,當下與將軍為善,圖的卻不過是將軍的兵權,他若有時機奪權,定然會對將軍下手。大王則不一樣,將軍與他成了翁婿,便是一家人。將軍為大王效命,亦是為家人效命,何樂不為?”

薛尚冷笑:“可你言下之意,大王不僅要我殺張彌之,還要我反叛諸侯。你倒是說說,我若投了朝廷,又有甚好處?”

我說:“諸侯本就是反賊,將軍乃為朝廷匡扶社稷,乃替天行道。至於好處,自是更大。眼下,有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若將軍抓住了,不但可一舉定下乾坤,還可為將軍掙下開國勳臣一般的不世之功。”

薛尚神色仍平靜:“怎講?”

“諸侯的打算,不過是以議和為遮掩,糾集豫州、兗州、明光道兵馬進攻中原,這謀劃雖大,卻粗苯無當,其中最薄弱的一環,就在這東邊。明光道當下重歸曹氏父子手上,諸侯後方空虛而不自知,將軍若率軍殺回,可憑著東平國七萬兵馬將諸侯攪個天翻地覆。秦王在雒陽兵馬有二十萬,將軍與秦王及明光道三足夾擊,中原即可平靜,這般奇功,又其實混在那些諸侯之中忍氣吞聲可比擬?”

“你莫想得太好。”薛尚聽罷,即刻道,“秦王未必可動手。”

我說:“故而將軍要快,隻要諸侯大亂,雒陽之圍可解。”

薛尚:“若我不及趕到,秦王被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