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經曆過一場血雨腥風的皇宮徹底安靜。
留宿宮中的趙丞相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這個夜晚,他如何能睡著？
秋夜寒涼,他來得匆忙，衣服穿得單薄，稍微有點冷。但身體的涼不算什麼,他心裡凍上了。
跟了皇帝一輩子，經曆過最殘酷最艱險的危機。君臣兩人相處和睦無話不說，越到老了,兩人關係越好。
這是關係太好，讓他太鬆懈。他忘記了天威難測、帝王無情，失去了警惕心。
寧幽月在刑部被人當場用白綾勒死，七皇子在皇宮被錦衣衛壓著硬灌了一杯毒酒。寧幽月被抬回了寧家,七皇子這邊這對外宣稱身染惡疾暴斃。七皇子宮中的人也一並被清理乾淨,過幾天，與他交好的官員也免不了一波大清洗。
這有點過了。
身為丞相,老趙自然不是心慈手軟之人,知道趙君心被算計也存了收拾七皇子的心。
可按照大晉律例,無論是寧幽月還是七皇子,他們都罪不至死。
寧幽月說得沒錯,他們的計劃就算得逞,也僅僅是名聲有礙，更何況未遂。
寧幽月倒也罷了，七皇子是皇子呀,既然那麼草率就處死了。
皇帝就憑借寧幽月一麵之詞，沒有驗證過真假，他就利用特權殺了七皇子滿門。他甚至連讓七皇子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給。
皇帝並不關心七皇子是否真的策劃了這起案子，也不關心他是否知道趙君心的真實身份，是不是真想除掉嫡長孫。皇帝就是在殺雞儆猴，想要搓一搓忙於奪嫡的皇子們的銳氣，告訴所有人這個天下他說了算。
手段狠辣，蠻不講理，不聽勸阻。
百姓崇敬愛慕的明君、仁君的背後既然也有如此冷漠殘酷的一麵。
老趙渾身上下被一股冷意侵蝕，他忍不住發抖。
回想這一日，從早朝開始，他好像一直在犯錯誤。他是真的老了，失去了年輕時的敏感性，搞錯了皇帝的真實意圖。
他怎麼就那麼糊塗，竟然以為皇帝是因為疼愛君心有意傳位於他？
年邁的帝王身體日漸不是，而他活著的兒子們各個蠢蠢欲動，臣子們紛紛站隊。這讓習慣了君臨天下的皇帝感到危機，皇子們看似平庸，指不定扮豬吃老虎韜光養晦，說不定那天就能趕自己下皇位。
那把能對著太子落下的刀，在權力的引誘下就能對著他！
皇帝不僅一個兒子都不看好，他心裡對每個成年兒子都起了殺心。他看中君心，不僅僅是因為對嫡長孫的偏愛，還因為這君心是幾個候選人中唯一一個無害的，沒有威脅的人。
趙君心他無權無勢。
即便他真的上位，什麼都不會的君心也鬨鬨把握在他手中，跑不了！
趙君心最讓皇帝憐愛的，應該就是他的天真浪漫和不學無術。
如果老趙真的按照國家繼承人的標準，去努力將君心培養成他父親那般，那就是明晃晃地威脅。指不定皇帝的鴆酒就會送到君心手中，他們老趙家也跑不掉。
趙丞相縮在被窩裡，一腦門的冷汗。
君心被七皇子暗算這件事是他報給皇上的。
如今想來，這一招也蠢到不得了。
若要為君心報酬，他有無數種方法暗地裡算計回去。可他卻因為皇帝或有意或無意透露的心思昏了頭，直接上報給皇上，這才引來了鴆殺七皇子這樁禍事。
皇上現在倒是不在意，若是回過頭來，這樣的行為會不會被懷疑自家也站隊了？他會不會後悔下手太狠，從而怪在他頭上？
“哎，我果然還是老了。”老趙縮回被窩裡，巴掌狠狠地拍在腦門。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皇帝怎麼想的？
他也隻有儘量揣測，不要去踩皇帝的雷。
*
趙丞相輾轉反側睡不著，皇帝今天卻難得睡了個好覺。
他獨自躺在寬敞的龍床上，緊繃的神經終於放下，嘴角掛著滿足的笑意。
這一兩年來，兒子們一個個都不聽話，手伸得越來越長，他早就想剁掉他們的手腳。而七皇子正是手最長的一個。處死七皇子，他沒有半分的不舍，也不存在傷心與後悔，他感覺渾身上下都暢快無比。
因為年紀老邁而逐漸失去活力的皇帝在親眼看著兒子去死的時候找到了年輕時的感覺。
終日忐忑不安，害怕兒子篡位算什麼？殺伐果斷、說一不二，這才是當皇帝的風範，這才痛快。
況且，對那幾個兒子，他還真的沒有幾份感情。
除了曾經的太子加一個嫡長孫君心，皇帝還真沒有將其他子嗣看在眼裡過。這輩子見過他們的次數都能數的過來，談何父子親情？
至於繼承人？他就想選個乖的，省心的。
最乖最聽話，也隻有他的嫡長孫了。
睡到一半，皇帝忽然睜開眼，問：“小公子下午都乾嘛呢？”
上午被人暗算後回家告狀，下午他在家做了什麼？被下了藥的女人撲倒，會不會給他留下陰影？皇帝忍不住擔憂。
隱匿在黑暗中的人跪地回應：“回陛下，小公子下午跟在研究如何挽救他那株魏紫。”
皇帝哈哈大笑：“小孩心性，萬事不掛心。”
這樣就好。
趙君心可愛、天真的地方也就在此。他不需要任何的改變，保持如今的純真即可！
“老趙睡著了嗎？”皇帝好奇地問。
“丞相尚未入睡。”
皇帝嗬嗬笑了幾聲，他就知道老趙今夜定然無法入睡，對臣子這個反應也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