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製三廠入門就是兩個坡度陡峭的大長坡。
一個向下五十米通往運輸部,大貨車已經裝載妥當,就等著上班潮過去好出發。
一個向上五十米,通往印刷生產車間。
距離八點還有十分鐘,大家走得都不緊不慢。坡度很陡,走快了很累還容易摔跤。李君心跑步上去,過於積極的態度倒是與眾不同。
廠裡對維修工出勤管理並不嚴格,隻是強調機器出了問題,人必須在場。有些人來這裡點個卯,然後不到下班就找不到人影都是常事。
印刷廠車間的天花板上有兩行100瓦的日光燈正在閃爍,幾把大風扇開到最高速呼呼呼地轉,卻感受不到多少風。
一車間車間還沒開始生產,燈才剛剛開。
二車間的幾台海德堡膠印機卻在轟鳴,從昨天晚上就沒有停過。
白班與晚班工人交接,繼續持續印刷,機器沒有停。
李君心就在二車間工作,這是全廠設備最好,生產任務最重的車間。機器也比其他車間更容易出故障。
從車間頭走到車間尾,李君心將二十多台機器的狀態都看了一遍。
“五妹你來啦?”機長周玉打著哈欠問好從機上下來,白班的同事已經開始操作。
李君心湊了過去,大聲問:“晚上沒問題吧?”
印刷機的聲音很大,說話很費力。
“沒有,難得一個順利的晚上。”周玉開心道,一夜趕工生產任務順利完成,這個月獎金肯定少不了。
確認了機器狀態後,李君心返回機修工的工作間。
維修組的工作間就在二車間外,往前十米就是三車間包裝車間。中間這塊地倒也寬敞,但修了一個方便員工上下的樓梯,占據大部分空間。維修組的“工作間”就在此,靠牆的位置安放著一排鉗工台。兩邊空的,通風透光良好,夏熱冬冷。
機器沒有問題,李君心便坐到自己的鉗工台前準備學習。
拿昨天的報紙鋪在台子上,翻開書本仔細,看見重點便用圓珠筆記載筆記本上。學得很認真。
人到三十,國企改革在即,給她準備的時間不多,她會的多,所有技能都考一遍不太現實,就主要的幾個就夠了。
李君心本職工作是機修鉗工,從初中畢業一直工作到現在三十二歲,工齡十六年。考個最高等級的一級鉗工,也就是高級技師,那沒有絲毫的難度。
機修需要的焊工技術電焊氣割她都會,做得比正經焊工還出車。努力一把拿個一級焊工倒不成問題。
電工比較麻煩。她搞維修的要考兩證,職業資格跟特種作業操作證。
考試內容比實際操作要簡單許多,李君心不擔心操作方麵。反倒是書麵考試,許多理論知識原主的腦子裡沒有儲備,李君心都得從頭學。
印製三廠的工人普遍都沒拿證,如今也沒有後世要求那麼嚴格。當然,很多人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大部分的技術工人初中沒有畢業,被攔在的第一道關卡上。
李君心特彆感激當初壓著她讀完初中的李老頭,否則她還要花時間去補學曆。
李君心在認真看書,維修組其他的人看著她。
大家都是什麼證件都沒有,願意自己掏錢考證的李君心反倒成了怪胎。
機器沒壞,維修組寫好了日誌也就無事可乾。看報紙、睡大覺、聽川劇,各乾各的互不乾涉才對,可偏有人看不慣李君心熱愛學習。
“浪費時間!!”周師傅一巴掌拍在鉗工台,很不屑地說道:“你這麼愛學習,不如多學點技術。當個組長就不得了了?藍領工人一天捧著書本像啥子話?”
周師傅是廠裡老機修工,脾氣又臭又硬,對李君心這麼年輕當組長很不服氣。
沒事都愛挑點刺開杠,現在出現看不慣的事情,更是三天兩頭諷刺。
“時代在變化,現在乾什麼工作都講究拿個證件。不管它有用沒用,拿著總比沒有強。萬一以後沒證件不準上崗怎麼辦?倒時候抓瞎再考嗎?”李君心轉頭對維修組全員說道:“我建議大家一起考,手裡拿個本,心裡踏實。”
“算了吧,我最怕念書了。”
“我就是不愛讀書才乾機修的。”
“四十多歲的人,不跟你們年輕人攙和?”
“技術在手,什麼都不怕。”
李君心搖頭,果然還是這樣。
這個月她一直在勸大家努力上進,有技術有證件,就算真的下崗了出去也好找工作。
可每次勸說,大家各種各樣拒絕的理由都有就是不願意,還有一個老周跟李君心唱反調。響應的人一個都沒有。
她都把可能下崗破產的風險說了,彆人隻當她想太多。印製三廠效益好,工資高,這時候她說可能出現未見全都罵她烏鴉嘴。
李君心的目光立刻轉向陳力,這小子是她的徒弟,十六歲,他被說得有些鬆動可還沒拿定主意。
“師父,我倒是想跟你一起考來著,可這報名費也太貴了吧。我一個月工資才300元,報名就30塊,一下子去掉十分之一。”
“如果考試的人多,我就向廠裡申請報名費公費報賬。”李君心道。
“小李你這話我就聽不得了。”老周又開始杠:“考證是你自己的主意,廠裡不需要。憑什麼為你一個的事浪費公家的錢?”
李君心不想跟快退休的人一般見識,卻也不想被他扣帽子:“國家既然出了這個政策讓每個工種去考,那就該積極響應政策。廠裡為員工負擔這部分經費也是應該。”
她也不懂什麼政策,瞎掰的。反正肯定有這個規定就是。
如今可不像後世那般什麼政策規定都能在網上查到,普通報紙也沒有權限登,大家都是口口相傳。想看文件,相關文件也不知道發到哪個有關部門,想查都查不到。
李君心這麼一說,老周氣得拿著水杯出去溜達散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