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艾肖為難問奶奶，“那我要是一直找不到喜歡的怎麼辦？”
奶奶笑而不語，說著萬金油的回答，等艾艾長大了就知道了。
徐艾肖當時覺得奶奶敷衍自己，還生了好一陣子悶氣。
有一個階段，徐艾肖以為自己明白了，一個人降生到世上，一輩子不長不短，總要找到一個為之努力或者感興趣的方向，不然就白來這世上一趟。
可現在又讓她來回答，她好像沒辦法組織出語言，就像當時奶奶沒有明白和她說清楚一樣。億億萬的人口，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思維，有人想奮鬥一輩子、有人想舒舒服服一輩子，並不是說舒舒服服就是貪圖安逸，也不是說隻有奮鬥才有意義，隻是選擇過完這一生的方式不同罷了。她當時那麼一丁點，奶奶說的再清楚，她也理解不來，有些東西，複雜到長輩怎麼也灌輸不進腦子裡，一年一年的時間過去，卻又在某個瞬間忽然明了。
多有趣啊。
徐艾肖是幸運的，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挑選她感興趣的方麵，家庭有條件能讓她不著急慢慢來。還小的時候會理直氣壯認為這都是父母該為她做的，慢慢大了，她無比感恩。
奶奶是家裡的最大boss，徐艾肖經常狐假虎威，嚴肅的爺爺、大畫家的爸爸、董事長媽媽，都不會否定奶奶提出的意見。小學寫作文談到夢想，同學們都是夢想成為老師、科學家、醫生、宇航員......小小的徐艾肖則與眾不同，她想成為自己的奶奶，在她眼中，奶奶是這個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在爸爸媽媽忙的時候，奶奶會給她講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故事，家國大義、江湖情仇、權謀爭鬥、兒女情長、後宅爭鬥...或沉重、或輕快、或笑中有淚、或悵然有失，她想，如果奶奶不是開蛋糕店，肯定會成為一名人人尊敬的大作家。
奶奶對她三觀的塑造有著非同凡響的影響力，小學還沒多大感觸，初中之後高中大學甚至她畢業後，身邊有許多人都對她說過，艾肖，我很羨慕你，你從來都是不受束縛、像一陣風自由自在的，灑脫大氣，仿佛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你。
關於這種文藝腔調，徐艾肖一向嗤之以鼻，可是說的人多了，連最不會說話的理科生都說出這一番差不多的內容。徐艾肖才放在心上，忍不住沾沾自喜，原來我這麼獨特啊。等回到家看見奶奶，那股子得意勁兒莫名其妙就降下去了，她還有些臉紅，在這個睿智魅力的老人麵前，她還年輕，不管多獨特，都能被奶奶一眼看到心底。
然後她學會了對誇她的人真誠說謝謝，並且樂意告訴她們，這一切是因為我奶奶的包容，我爺爺的默許，我爸媽的愛。
偶爾還興衝衝的和小夥伴們分享，幼時他爸被她學一樣丟一樣的行為氣的罵她多而不精。
小夥伴先是驚歎你小時候這麼皮啊，然後好奇問後續？
徐艾肖也不吊人胃口，“我當時氣死了，我爸可是我第二崇拜的人，然後我就委委屈屈去找我奶奶告狀了。”
“後來呢？”
徐艾肖笑意湧上眉梢，“後來啊，我很嚴謹的糾正我爸，是博而不精，不是多而不精！”
“這不是一樣的嗎？叔叔肯定被你氣死了！”
“奶奶好寵你啊。”
一樣嗎？對她來說完全不一樣，徐艾肖沒有多說，隻點頭，“我奶奶是我第一崇拜的人！”
她想，奶奶當時的笑而不語，肯定有一個回答：沒關係。
我們艾艾沒找到喜歡做的事，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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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有生老病死。
在她眼中向來無所不能的奶奶，也抵抗不了死亡。
奶奶去世後，爺爺也沒堅持多久隨後而去，徐艾肖花了特彆長的時間接受這個悲痛的事實。
她沒有看到她爸流眼淚，甚至偏激認為她爸沒心，一度想逃離這個沒有爺爺奶奶不在溫馨的家，那是徐艾肖最叛逆的日子。
“艾艾，你知道嗎，你和爸爸真的很像。”一個月沒有回家，肖佳佳來學校找女兒，拉著滿臉倔強的徐艾肖來到一家咖啡店。
“誰像他了！”徐艾肖眼裡閃過一絲恨意，說的堅定無比，“我像我奶奶！”
肖佳佳看著女兒心裡後怕，她還是低估了女兒和奶奶之間的感情，也慶幸自己來了這一趟，不然這父女兩真要反目成仇，她順著毛捋，“你可能不知道，你爺爺說過，你爸的狗脾氣和你奶奶一脈相承。”言下之意便是女兒也像爸，這是沒得反駁的。
肖佳佳回憶道：“你爸之前學計算機畢業後自主創業，後來對國畫產生興趣，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些你都知道，媽媽就不多說了。”
徐艾肖當然知道，她還知道，等下她媽就要說，她大學學畫畫，畢業後改行去做甜點繼承家裡的連鎖蛋糕店，人生軌跡和他爸十分相似！
一眼看出閨女在想什麼，肖佳佳道：“那你知不知道，當初你爸想放棄做出來的成就，在另一個領域重新開始，你爺爺差點和他斷絕父子關係，比你說要繼承連鎖蛋糕店時，鬨得大多了。”
徐艾肖沒忍住啊了一聲，“我爺爺這麼剛的？媽你可不能騙我，我爺爺明明就是紙老虎，和奶奶一眼民主。”
肖佳佳沒好氣，“那是隔輩親，你彆插話，聽我說。”
“好好好。”徐艾肖期待她爺爺暴揍徐堂禾那個沒良心的！
可惜讓她失望了。
“你爺爺看著沒脾氣，但當時可把我嚇壞了。”肖佳佳沒有詳細說的意思，“最後，是你奶奶勸下來的，你奶奶做通了爺爺的思想工作，支持你爸做想做的事。”
徐艾肖更氣了，“那他還......”
“你說不學畫畫，要做糕點的時候，你奶奶勸你爸說的話，你應該還記得很清楚。我站在旁邊，就覺得命運很奇妙，仿佛一個輪回，一切皆有定數。儘管奶□□發白了，長皺紋了，可她護著你勸你爸的時候，艾艾，媽媽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這種感受，媽媽就覺得你奶奶一直沒變，時光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那一刻，我特彆想哭。”肖佳佳眨眼不讓淚水掉落，她婆婆是一個特彆溫和特彆好的人。肖佳佳一直都知道，有婆婆在，這個家才這麼幸福和諧，她和徐益才能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徐艾肖早已忍不住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媽媽，我真的特彆想我爺爺奶奶。特彆特彆特彆...想。”
肖佳佳明白，“媽媽也想，爸爸也同樣想。”
“爸爸才不想...”
肖佳佳嚴肅叫女兒，“艾肖，你奶奶把你教的很好，你不要辜負奶奶。可能是奶奶和爸爸之間的話不多，你才會覺得爸爸對奶奶沒有感情。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懂，有些感情不是外放才叫感情，你有很多愛你的人，輕而易舉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後悔了也不用擔心。你知道你不學畫畫，你爸有多失望嗎？你不知道，你有資本，你能任性，爺爺奶奶寵溺，你爸也包容你，艾艾，我們要講道理。”
“這個世界上愛你爸爸的兩個人不在了，媽媽希望我們能給爸爸更多的愛。”
徐艾肖呐呐不做聲。
母子兩在咖啡店坐在夕陽西下，肖佳佳強硬的把扭捏的女兒拉回家。
進門時讓她不要發出動靜，輕輕拉著她去到書房外麵，很多事情要親眼看見才懂，“這一個月晚上爸爸都是這麼坐著，媽媽不勸你，你自己看看。”
肖佳佳走開，書房門沒有關牢，徐艾肖就從半開著的門裡悄悄往裡看，徐益
低著頭看不清表情，手不停摩挲著冊子。徐艾肖知道那是什麼，爺爺奶奶會把家人值得驕傲的成就手寫在本子上，她還有爸媽都有自己專屬的本子。她還看見書桌上攤開的相冊，爺爺奶奶感情非常好，這一本相冊裡麵全是爺爺奶奶的單人照還有合照，她還記得奶奶嫌棄他們的表情，說她和爺爺之間不要其他的電燈泡。
“回自己房間哭去。”肖佳佳不知何時來到女兒身邊，遞給她一張紙巾，“你爸本來就還沒走出來，你彆把你爸也弄哭了。”她的丈夫啊，是比她女兒更難過的人。雖然肖佳佳不知道丈夫和婆婆之間有什麼矛盾，但這麼多年，婆婆不在意，丈夫也總是一副傲嬌不肯說軟話的模樣，都讓女兒誤會了。肖佳佳知道，說不出口的悲傷，才是最揪心的悲痛。
徐艾肖抽抽泣泣聽話回了房間。
她突然想起來，爺爺說過，外曾祖父去世的時候，囑咐爺爺和爸爸照顧好奶奶。現在她想對爺爺奶奶保證，她不會任性了，會替爺爺奶奶給爸爸雙倍三倍更多更多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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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佳端了一杯溫開水進去書房。
“媽媽很愛你。”
徐益低低嗯了一聲，鼻音不甚明顯，“我知道。”他都懂，所以才更難以接受。
哪怕隻是說一句軟話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