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現在有很多人在城市打工,打工賺到錢後,最要緊的頭等大事就是在老家翻蓋新屋。這房住不住,得先蓋新的。放這兒,叫鄉親們看看,我家非但在這裡,屋子蓋的全村第一好!”江潯曾經在小曾村看到曾家的房子,就是這樣的道理。
“所以,他如果真發了財,不會那麼晚才給自己親娘換新房。我本就覺著他們公司的網站像騙子網站,再加上這件事,我就更有幾分把握,索性讓調查公司去國外查了查他所謂的工程。拍了很多照片、視頻、還有當地官員的證言,調查公司帶回來交給我。我原想著,這跟咱家也無關。誰想到姑姑還入股了,我就把證據交給警方了。”
“這麼大的事,你之前怎麼一句話都沒跟我提?”
“爸爸不是說不管我的事麼。”
“你少狡辯。這不是小事。”顧守鋒沉下臉,江潯癟了癟嘴,“那我說實話,爸爸不許生氣。”
“你還敢跟我講條件。”
“我是之前就拿到這些證據了,我也不是因為姑姑掉坑裡才通知警方的,我一直等著他們掉坑裡才報的警。”
顧守鋒手指無意識的動了動,江潯立刻躲出去老遠。顧守鋒一拍桌子,小圓桌幾上的茶壺都跟著跳了一跳,“你給我過來!”
“生什麼氣呀,爸爸你這樣以後我什麼事都不敢跟你說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既然報警,你就該拿到證據後立刻報警!”還等人掉坑裡,這是什麼人哪!
江潯磨磨唧唧過去坐好,“我說了很討厭時家,姑姑也不喜歡我,我乾嘛要提醒他們。就是提醒他們也落不了好,當然是等他們倒個黴再報警。”
“要怪就怪他們識人不清,要是陳立平是好人,我再怎麼查也是枉然。他們自己要跟騙子合作,難道這能怪我?”
“是不能怪你。我要再說一件事你更得高興,時氏這次要虧上一大筆,錢已經轉到境外,想追回來不是短時間的事。還有時雲鳳也成坊間笑話,你更得高興吧?”
江潯當然高興,但估計他要是點頭最少得挨頓臭罵。江潯說,“今年時氏電影大賣,票房就有十個億,分到手裡的淨利潤有兩到三個億,打開手機就是時氏股票大漲的財經消息,前些天時總剛減持過股票,這些錢都是利潤!爸爸,做生意哪裡有隻賺不賠的。他要跟我關係好,我當然會提醒他,可他之前沒修來我這份機緣,有什麼辦法呢?賠一點而已,又不會破產。就是時雲鳳,她要訂婚結婚的,那是時家的事,時家人難道沒考察過女婿?我這樣一個外人,覺著陳立平可疑還會請調查公司去查一查,時家坐擁萬貫家財龐大人脈,難道閨女結婚要指望彆人提醒他們這是個騙子?”
“他家的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江潯越說越覺著自己占理,說完起身就要走,被顧守鋒含著淡淡威嚴的一句,“你給我坐下。”
江潯隻好又坐回去,但他下巴翹的高高的,撇開臉用後腦勺對著顧守鋒,顯然是不馴的。顧守鋒打量江潯的後腦勺,“後腦勺怎麼這麼翹。”曲指敲一下,江潯氣惱的回頭,“很疼的!”
“少來。打算趁著翻臉把事揭過去,我不上當。”顧守鋒看破江潯的伎倆,“明明得意的想大笑三聲,還得板著臉,憋的不大好受吧。”
江潯撲哧就笑了,“我主要是考慮爸爸的心情。”
他還抱怨上了,“爸爸你得習慣我不是你想像中德智體美勞的五好少年。”
“我倒沒那麼想過你,雖然一直覺著我兒子簡直就是天使,也知道你牙口不錯。不過,親眼見到時還是讓我震驚。”顧守鋒看著江潯明淨無垢的眼睛,那裡麵還蘊著天真的笑意,仿佛他隻是目睹一件好玩兒有趣的事。我討厭你,我給你腳下挖個坑,我不會提醒你,我站在坑邊看你跌坑裡的慘狀,哈哈大笑。
顧守鋒道,“你對時家的厭惡程度,超乎我的意料。”
“我厭惡不把人當人的人,這樣的人,我也不會把他們當人。”江潯堅硬的回答顧守鋒。
“這是出自正義?”
“對!因為我做過無所依恃的人!人不是森林裡的動物,人應該有起碼的良知,應該遵守起碼的道德規範,不然像以前我這樣出身平庸沒有家世的普通人會活的很艱難。如果有人非要遵守的是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那麼,我想他一定是做好被強者食之的準備。人不能在強大時弱肉強食,弱勢時眾生平等。我永遠不會憐憫時家那樣的人家,家風下作,令人作嘔!”
“我生氣,不是因為你站一邊看時家的笑話,是因為你對我知而不言。哪怕你報警之後,你都沒有同我講。為什麼?你不會認為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不跟我說,是不信任我,認為我會維護時家?”顧守鋒邏輯強大,不會輕易被江潯的說辭說服。
“那倒不是。我也擔心爸爸你生氣,你剛剛就很可怕。我也有不想麵對的時候,因為知道爸爸會生氣,就想暫時逃避一下。”
“那麼,我希望你知道,即便我生氣,我也不會看彆人重過你。隻要你有你的道理,隻要你的道理可以讓我接受,我不會因外人真的生你的氣。我尊重你的看法,你的做事方式。但如果有的事你要隱瞞我到我詢問你的時候,我也會心裡不好受。”顧守鋒直指重心,“我生氣,是因為你隱瞞我。”
江潯渾身不馴的尖刺終於慢慢收攏,他終於像個意識到做錯的少年垂下眼睛。顧守鋒沒有說話,一時空氣靜謐,夕陽霞光穿過落地玻璃窗落在父子二人身上。隻見江潯纖長的睫羽撲閃幾下,他默默的倒了杯茶,雙手遞給顧守鋒。
顧守鋒沒接,挑眉看著他。
江潯臉頰有些燙,尷尬的解釋,“端茶認錯的意思。古人常這樣請求原諒。”
“我上學時雖成績一般,這件事還是知道的。”顧守鋒接過茶,瞥向江潯,“受寵若驚,一時怕理解錯少爺的意思。”
江潯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顧守鋒摸摸他的頭,江潯低聲道,“也不是故意瞞著爸爸,潛意識中知道會和爸爸發生衝突吧,我就先把事做了。後來想說,又覺著很像主動自首。我也不覺著這事做錯。心裡各種矛盾就沒跟爸爸說。”
顧守鋒拍拍他堅硬後翹的後腦勺,“後腦勺像我。”
江潯忍不住笑了。
江潯喜歡聽顧守鋒說,我不會看彆人重過你。
他相信爸爸說這句話時是真心的。
但現在還不能告訴爸爸,他要更有把握才能讓爸爸知道。他與時家,爸爸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他。但是,他與顧守靜呢?
他甚至不能接受爸爸的絲毫猶豫。
當你真正在意一個人的時候,你會不敢冒半點失去他的風險。
不必讓爸爸做這樣為難的選擇,我來做選擇就夠了。
當晚,江潯翻看著媽媽日記本,心情平靜很多。他也生出一種想記錄下什麼的衝動,便找出一個新本子,在第一頁寫下:
希望能做爸爸心裡最重的人。
爸爸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希望我在爸爸的心裡也是。
起碼,要比顧守靜重要。
江潯在心裡想。
媽媽的日記裡都是些高興的事,幾乎出現的人也都是跟媽媽關係比較好的人。不知道媽媽是怎樣做到的?
隻記錄喜悅的生活的日記嗎?
生活中的傷痛、憂鬱,那些不值得記憶的人,並不配出現在我們的日記中。
媽媽是這麼想的嗎?
如果媽媽是這麼做的,那麼,他也會學著做。
江潯把媽媽的日記本在懷裡抱了一會兒,媽媽雖然沒有陪他長大,但媽媽的品格會影響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