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夏天的溫度太高,房間裡空調的溫度開得很低。冷氣從空調裡撲出來，一點一點把溫度降下去。
喬嘉從一片喧鬨聲中睜開了眼睛。
“醒醒、醒醒！”
“嚴重中暑，救護車到了嗎？到了嗎？！”
“讓讓、讓讓！周圍的人不要擠在這裡全散開！”
厚重的玩偶服已經被脫了下來,全身汗涔涔的喬嘉看著商場那高高的鋼架頂,目光緩緩的聚焦。他臉色蒼白，嘴唇乾裂，臉上一片失落的茫然。
救護車很快到了，商場的保安幫忙把他抬上救護車。救護車的電音喇叭開了起來,駛進車流。
喬嘉隻覺得自己的眼皮子重若千鈞，抬不了多久又重重的閉合了上去。直到醫院對他進行了緊急措施，輸液輸了三瓶後,喬嘉才睜開了眼睛。
他環顧著醫院的牆壁、天花板、開著卻沒人看的電視機、正在滴藥的輸液管……
喬嘉麵色一片死灰之色,從眼角沁出一滴眼淚出來，眼睛始終一片死寂。
原來……
是個夢。
可是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得他舍不得醒過來。心真的好疼好疼,疼得好像連呼吸都卡住了，胸口都堵住了。
他從身上的一個粗布黑色零錢腰包裡掏出來自己的手機，看一看時間,21年。打開qd，翻到那本書,然後點擊進到土黃色宣紙樣式的頁麵。他直接將章節後推至第一頁。
仿真翻頁模式。
第一章：曆史課後淺談秦
手指開始點擊翻頁,第一章最後一段是他說項少龍才娶兩個老婆,太丟人了。同學們噓他讓他有本事就娶三個再說話。
喬嘉看著“宋燃”兩個字,眼圈發紅。他放下來手機，仔細的想仔細的想，還是覺得那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和宋燃相知相許，那不是他的夢。
可是,現在卻又切切實實的，自己中暑躺在醫院裡。
喬嘉看看自己的雙手，粗糙的，手指關節粗大，掌心還有做重活留下的龜裂痕跡。掌紋裡是做煎餅果子留下來的洗不去的油汙。
假的。
都是假的。
那個夢太美好，所以他舍不得而已。
沒有功成名就，沒有並肩稱王，沒有你儂我儂，沒有互許來世。什麼都沒有！有的隻是大夢一場空，可笑癡愚者信荒誕事。
第二天喬嘉付了醫藥費離開了醫院，去找聘人的店老板報銷醫藥費、營養費、還有結算工資。
賣電器的老板已經關了店，坐在車裡要回去了，就兩個字：不給。
喬嘉目光淩淩的看著老板，直看得老板心裡起嘀咕。
喬嘉對他說道：“這事你是有責任的，我沒讓你全賠，可你至少也要承擔三分之一。”
老板道：“你自己身體不好，暈倒了還怪我？那是不是M國發生地震，也要怪我啊？沒有你這樣敲詐的人啊，胡攪蠻纏是吧？再不走我就要不客氣了。一百塊，給你，算你全天工資。不要不識抬舉。”
喬嘉道：“兩千塊錢，我隻要七百。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起訴你。”
老板樂嗬嗬的，完全不怕，“隨你，去去去，現在就去起訴我啊！”
喬嘉聽了這話垂了垂眼皮子，然後說道：“我並不想和你發生任何衝突，如果你不賠償，所有後果自負。”
老板挺著胸抬著頭，“喲嗬，你還威脅上我了？來來來，你說說，什麼後果？什麼後果嗎？我好怕呀！”
喬嘉看了老板一眼，沒再糾纏，離開了店門口的專屬停車地。這老板囂張的衝喬嘉離開的方向吐了口痰，然後罵罵咧咧開車離開了。喬嘉這時候回過頭，看著那輛低配的保時捷的PG消失在視線裡。
喬嘉回去後給上麵打了電話，告了這老板，要求賠償。
跟這人糾纏了四個月，獲得了全部賠償，可是喬嘉在拿那錢的時候，老板從車裡出來，拿著一疊票子朝喬嘉的臉打了四五下，然後踩在腳底下，讓喬嘉跪著去拿。
喬嘉偏著頭好一會兒，蹲下去撿了錢。
之後喬嘉每天還是風裡來雨裡去擺攤子賣煎餅果子。他明明知道和宋燃在一起發家致富恩愛有加那是個夢，可是每次想起來心臟都抽痛。
又過了兩個月，喬嘉戴著口罩跟隨著人流路過那老板的店門前，往那老板的停車地上扔了幾顆釘子。沒過幾天，就發現那老板換了四個新胎。
再過半個月，依舊風平浪靜。喬嘉放心了，那家夥沒聯想到是他在報複。
這一次喬嘉在這家店的前麵有點偏遠的花壇處坐著，看著這家電器店生意不好不壞，挺著肚子的老板在店裡吹著空調玩著手機。喬嘉一張臉上平靜無波，眼神卻流露出淡漠和不高興。
他看著這家店開著，他就不爽。
他想讓這家店倒閉，該怎麼做？
這老板開車來這裡上班，家不在附近。可做的是周圍居民樓的電器生意。喬嘉這天回去弄了一台二手的打印機，在網上找圖片做了一張海報。
正所謂開局一張圖，後麵全靠編。喬嘉先是說那家店的電器爆炸，找店家索賠，店家隻修不換，這樣的東西修好了誰還敢用？後麵說店大欺客產品有問題且人品也有問題。
打印了N多章之後，夜黑風高膠布貼電梯、貼健身娛樂場所……容易撕不留痕跡。
這種事情其實違法，可是隻要那老板不知道，也沒人舉報，基本上是穩的。
附近居民樓的老客戶和潛在客戶基本杜絕。
“什麼？你要去那家店買電器，算了吧，質量很堪憂的。廚房電器不能馬虎。”
“是嗎？看店子裝修還可以啊。”
“也就門麵好看，我跟你說買電器還是要去正品店去買，還得選大牌子，包退保修包換，又方便。”
……
年底的時候喬嘉就看到那家店關門大吉貼出了轉租消息。喬嘉看到對方店子倒閉，心裡也沒很高興。這種感覺就像掐死一隻螞蟻，沒有心情波動一樣。喬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喬嘉聯係房東，把這家門麵租了下來。忙忙碌碌一番清理了衛生，連裝修都不必，開了家上門清洗油煙機、空調、陳舊汙垢家具的店。
中間喬嘉的父母打電話過來跟喬嘉說家裡生活費、妹妹學費、他們的藥費的事情，喬嘉直接說道：“先去借錢熬一熬，再過半年，我就給家裡打錢。”
喬嘉父母問喬嘉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喬嘉找了個借口搪塞了過去。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很清楚的明白，如果月月不剩錢，月月從頭來，他一輩子就隻能這樣了。
一開始喬嘉買設備，一個人乾。
後麵招了人，有了團隊，接單多了起來。尤其是餐館，半個月就要洗一次油煙機，做的精細，新客戶也就成了老客戶。
喬嘉算是成了個小老板。
四個多月過去，喬嘉把旁邊的門麵也租了下來，分做兩個窗口，一邊做彩票生意一邊做快遞攬收，招了三個店員。來拿快遞的，看到那些大寫描紅的中獎信息，還有貼上去的黑筆塗名用來對照中獎信息的快遞單號，總是忍不住對著快遞單號來上幾張彩票。
萬一幸運兒就是我呢？
哪怕有人懷疑那快遞單是老板作假，可是想走運氣這一途的人，就算懷疑也還是會下手的。
時至次年，喬嘉又在旁邊不遠處開了一家乾洗店，他那大學放暑假的妹妹，還有初中放暑假的兩個妹妹，還有他那勞動不得也死命勞動的父母，被他接了過來，安置在乾洗店裡做些輕省的活。
……
三年後，喬嘉在這座城市買下了兩套房。靠他自己打響了小眾品牌賺了點錢，“萬嘉”在這個城市裡，競爭激烈卻因為服務好收費中等而存活下來。老客戶都知道——去汙漬，不用怕，找萬嘉。
喬嘉從小老板變成彆人眼裡的大老板後，他不再自己上門清洗，更多的是去對接客戶。這天，晚上十點，沒有客戶再來乾洗店拿衣服後，喬嘉打算拉卷簾門上鎖、回家。
結果就在他關店的時候，一輛陸巡停在了他的店門口，車燈亮得人眼睛不舒服，什麼都看不到了。隻眯著眼睛看到一個男人從駕駛座下來，提著一個紙袋子，那紙袋子的logo喬嘉認識，也就□□千一件襯衣吧。
“老板，還洗衣嗎？加急。明天要飛國外，天寒地凍的，我要把這件大衣帶上。”
喬嘉想拒絕。都這麼晚了，他白天工作累了。而且這人車燈還亮著，他根本就沒法睜開眼。
喬嘉正打算拒絕，這人說道：“我加錢。”
喬嘉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進來吧。”喬嘉說，然後把卷簾門推上去，開了房間裡的燈。總算是好受了，忍不住揉揉眼睛。
喬嘉聽到腳步聲，在櫃台邊轉身，問：“衣服什麼材質的？有貴重物品嗎？”話音落在這裡，他怔愣的看著對方。
這人高大又英俊，看著愣神的喬嘉，微微納悶，可是隨即笑了：“駝毛的，沒有貴重物品。不過洗的時候還麻煩你小心一點兒，這件衣服是我老婆第一次給我買衣服的時候買的，我可寶貴了。”
喬嘉不敢置信，他心口發顫。這個人簡直和他夢裡的宋燃太像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忍不住問。
“不用記名字留號碼，我現在就在這裡等。”
“你叫宋燃？”
“咦？你怎麼知道我叫宋然？”
喬嘉深深吸氣，不敢置信，“你老婆叫什麼？他是個男的？”
宋燃看喬嘉跟看SJB一樣，“誒，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洗個衣服還調查戶口？瘋了吧？世界上哪有那麼多TXL？我老婆當然是女生，不然我女兒兒子哪裡來？真是。還洗不洗？”
喬嘉發了瘋，那個夢距離他四年之久，曆曆在目，仿若真實。他夜深人靜午夜夢回淚濕枕巾，他不信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
可是不是做夢，那又是什麼？
“不洗了！”
“不洗！”
這人愣了愣，見著喬嘉滿臉淚意，一臉錯愕。看了喬嘉好幾眼，轉身離開了。三十多歲的老男人了突然發什麼瘋？
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崩潰呢？
真是、晦氣。
那人走後，喬嘉扶著櫃台，崩潰得痛哭失聲。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到底是他做了個夢？
還是他真的去了那個世界又回來了？
如果不是夢，那他在那個世界英語過了六級，到這裡為什麼一個單詞都拚不出來？
如果那是夢，那他為什麼對開店走程序、對做生意，一點都不心虛後怕？頭皮鐵得一批？
他想不通。
他也不在意這些。他隻在乎宋燃！那本書他翻來覆去看過無數遍，裡麵沒有他的戲份，隻有宿舍裡的背景板有個孤僻的“喬嘉”，一筆帶過。
他真的隻是做了個夢嗎？求求老天爺，誰來告訴他那到底是現實還是夢？
喬嘉慟哭著，他壓抑了長達四年的痛苦崩潰而出，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一臉灰敗麻木的看著外麵。車流斷續，路燈昏黃。
喬嘉伸手擦去臉上的淚痕，紅腫著眼皮子去關卷簾門。大概，那就是個夢。他沒有宋燃，一輩子都沒有叫宋燃的來疼他愛他寵他到骨子裡。
他沒有遮雨的傘，隻能靠自己。
喬嘉拉卷簾門下來，蹲在地上鎖門。
“老板，我在你門口旁邊貼張尋人啟事，你看行嗎？”聲音含糊不清，咬著煙說的話。
喬嘉沒起身，轉頭看去，從一雙微微開口的皮鞋，到染了灰塵的黑色西褲，往上是皺皺巴巴的襯衣，再往上是胡子拉碴的臉。嘴裡叼著一顆沒點燃的煙。
喬嘉望著他。
他望著喬嘉。
這個人在看看到喬嘉那整張臉的時候，把煙蒂都嚼爛了吐在一邊，伸手就抓起了喬嘉的衣領，把他懟在了卷簾門上，發出了哐當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