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宮裡, 有孩子和有寵愛是兩回事。有寵愛代表這一兩年會過得風光,但有孩子,尤其是有兒子, 則代表後半輩子有指望。
不信隻看戴佳氏。林茈玉每回往宮裡送東西, 都比得上她半年的俸祿,而且逢年過節就送, 除了親兒媳婦, 誰給這麼送?因為胤祐慢慢管事, 宮裡康熙對戴佳氏的印象加深不少,也給了不少賞賜。
這還隻是娘娘本人的好處, 若將來皇子領了差事,就能趁機將外祖家的人安插進去,彆說表兄表弟,就算是奶兄弟都能當官。
赫舍裡氏出身大姓,自小因為這個姓氏得到過便利也受過白眼, 最知道要攀附一大家子裡最強勢的那個。眼下賢嬪娘娘有孕,賈家、王家加在一塊, 最強勢的不就是賈母嗎?
上回的囂張狂妄半點不剩,赫舍裡氏連花盆底都沒穿,老老實實就來請安了。
可惜她有空來, 賈母卻沒空見她。
不一會小丫頭就出來:“老太太不得空, 薛大奶奶請回吧。”
“你可問清楚了?雖然薛格格失了寵, 但我們赫舍裡家卻沒得罪太子,若是宮裡娘娘替我們說幾句好話, 說不定還能繼續連宗。”
“老太太的確不得空,裡頭有幾位太妃、王妃在,不是奴婢不讓您進去, 實在是不方便進去。”
“王妃?太妃?”赫舍裡氏眼珠子都瞪圓了,點著腳尖隻恨自己沒有透視眼。
若沒有點底蘊的人家,哪能輕易見到王妃、太妃?也就賈母這等超品國公夫人,能將王妃、太妃請到家裡來。
丫頭實在瞧不上她這個樣子,在心裡哼好幾聲,乾脆出言恐嚇:“薛大奶奶請回吧,等老太太得了空自會見您,否則若是惹惱了屋裡的幾位王妃、太妃,便是老太太求情都沒用。”
“哎,我這就走,這就走。”赫舍裡氏一步回頭,眼中的羨慕都快溢出來,沒看見腳下的石子,險些被絆倒。
幾個值守的丫頭掐著大腿才沒笑出聲。
榮慶堂裡,賈母和幾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圍坐火爐兩旁,看似隨意,一旁服侍的鴛鴦等人卻各個低眉順眼,規矩比平日好十倍不止。
其中一位十出頭不知是哪家王妃的開口:“賢嬪娘娘大喜,皇嗣為重,便是太子也要給幾分薄麵,依我說,這薛格格也並非回天乏術。”
“這你就有所不知,老太君七十大壽時我見過那位薛格格,瞧著是端莊穩重,實則心思、手段都稚嫩的很。聽聞家裡還有個混賬哥哥,她連自己的哥哥都勸不住,還能籠絡住太子?”
“竟還有這事?以前從未聽過什麼薛家,若非賢嬪娘娘大喜,我還不知前幾年鬨了一場流言。”
在座眾人裡,年輕些的、四十歲,年紀大些的如同賈母七十多歲,都是在家做祖母、曾祖母的人,彆說退居一線,早退了、四線,不到家族存亡時刻,誰敢拿外頭的閒事驚動家裡鎮宅的老祖宗?
若非事關元春,薛家的事就算傳到她們耳朵裡,也進不了腦子。
討論幾句,幾人都覺得賢嬪有孕是薛格格起複的好機會,但問題就出現了,誰去教導薛格格複起?
視線落在賈母身上。
賈母端起茶,不接。
眾人又把視線收回來。
若是賢嬪娘娘有危險,她們看在與賈母的交情上還能幫著出個主意,薛家非親非故的,冒險屬實沒必要。何況她們這些人幾乎都是舊勳,靠祖上的蒙蔭活著,嫌命長才去管閒事。
賈母喝兩口茶,將茶盞放下:“我的孫女裡,隻有大孫女是在我跟前養大,雖說進了宮就是主子,可我這心裡也放不下。我隻疼她。”
薛家什麼樣我也不太在乎,但我孫女得管管,你們若是有機會幫著說兩句好話,順便把我大孫女和薛家的關係撇乾淨。
這就容易多了。眾人接收到暗示,紛紛答應。
畢竟幫了元春她們是能得到切實好處的,將來若生了男孩,她們就又有一個可以拉攏的皇子。
要在皇宮裡說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單憑賈母加上甄太妃還不夠,請這些王妃、太妃來,讓她們在適時的時候用狀似無意的一句話幫元春一把,越是自然隨意越是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目的達成,賈母親自送她們出來,再回到榮慶堂,鴛鴦才彙報:“老太太,方才薛大奶奶來過了。”
“她來乾什麼?”
“說是要給老太太請安。”
“免了。”兩個字說得沒好氣,薛家打架的事她都知道了,這個時候見赫舍裡氏肯定沒好事。
鴛鴦對薛家沒有偏向,儘職儘責如實彙報後就換下一個話題:“璉一奶奶來信了,說給姑娘相中一戶人家。”
“什麼樣的人家?”
“姓高,聽聞他父親是個什麼副將,還是征戰準葛爾的功臣。”
“這樣的人家,他是怎麼聯係上的?”
“這……”
鴛鴦答不出話來,賈母心中卻有猜測。
這樣的人家,除非拿出榮國府的招牌,否則單憑賈璉人家不一定認。而且探春不是長房一脈,能談婚論嫁,必是借了林如海的東風。眼下元春有孕,這事成功的可能性更高。
迎春性子軟弱,低嫁才好過活。探春性子強,有主見,高嫁也能攀得起。提出這門婚事的人,不僅對賈家在意,而且必定對探春的性格十分了解,應該是敏兒和鳳丫頭商量的。
到頭來惦記著家裡的還是她們,而且先把消息傳到這邊來,大約是防著大太太、一太太的。
賈母長歎,坐直身子:“叫璉兒寫信給一老爺說親事吧。如今賢嬪娘娘有孕,丫頭是娘娘的親妹妹,將來說不準是皇子的親姑姑,還是他們家高攀。”
“哎。”鴛鴦從後頭出去找林之孝家的,然後林之孝家的再去找賈芸,這消息才往賈璉手中傳。
明明是談婚論嫁的好事,明明都是一家人,卻要這樣遮遮掩掩。
事實上賈母猜對了一大半,探春的婚事是王熙鳳先開始相看的。她在這邊不用管著一大家子人,又罕見沾了迎春的光,年前邢岫煙也嫁到這邊來,她悄悄合計,想著再添個助力。
家裡剩下的兩個姑娘無非是探春和惜春,惜春小兩歲,而且要看寧國府那邊,所以就是探春。探春這丫頭性子強,家裡幾個妹妹中王熙鳳最欣賞的就是她,便想給她尋個高些的門第。
但賈璉眼下隻撈著個六品職位,又不在京城沒有人情可以用,跟那些高門第來往還容易,結親就難。後來她試探著給賈敏遞了個信,沒想到賈敏接了。
有賈敏出馬事情就容易許多,但萬萬沒想到,她挑挑揀揀沒選在江南,卻不知拐多少彎選了個永昌副將的兒子。
開始王熙鳳有些不滿,但等賈璉打聽回來,知道這位副將祖上是大學士,就知道這是林如海那邊文人的關係。再一聽這位副將曾在皇帝親征時跟隨,就什麼不滿都沒了。
“有這麼個公公當家,將來姑娘的好日子多著呢!咱們給她促成這麼一門好親事,她將來出頭能不惦記著咱們?”
打聽清楚,王熙鳳歡歡喜喜就開始安排。
而賈敏則給林茈玉遞了個信,因為當初跟隨康熙親征的人員中,還有胤祐。
胤祐順著關係一理:“高其位的兒子?當年爺跟著皇阿瑪出征,不少軍務上的事還是跟高其位學的,你父母倒挑人很準。”
“爺是在誇自己嗎?”
“嗯?”胤祐慢了半拍反應過來,摸摸臉。“算是吧。”
“不知羞!”林茈玉悄悄啐一口,聲音正好讓兩個人聽見。“既然爺這麼說我就回信去了,這樁婚事若能成,將來也算給爺多個助力。”
爭不爭皇位是一回事,但保命的助力越多越好,現在看著他們是皇子無比尊貴,等將來兄弟、侄子、侄孫繼位,他們從皇子變成宗室,就不值錢了。
攤開筆墨,林茈玉在胤祐書房裡就開始寫回信。
胤祐在旁邊看著,忽然問:“你賈家大表哥的嶽家,是前國子監祭酒是不是?”
“賈家大表哥是寧國府賈珍,爺說的是榮國府一房珠大表哥。”
“管他是誰,橫豎有一個娶了前國子監祭酒之女,是不是?”
“是啊,不過珠大表哥去的早,留下表嫂孤兒寡母。爺怎麼想起問這個?”
“皇阿瑪要重修國子監。林瑾和現任國子監祭酒之女訂了親,你表哥又娶了前任國子監祭酒之女,把林瑾弄到國子監去如何?”
林茈玉的筆頓住。
能在國子監讀書,那可是踏進仕途的捷徑。但文人之間自有一套理論,外來人想要插進去不容易,況且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一”,如果沒有足夠的本事和人脈,在文人中也是吃不開的。
林瑾進士出身,父親是探花,憑他們父子這名頭,不用看身世扔進文人堆裡就能遊刃有餘。再加上現任、前任國子監祭酒的姻親關係,的確是最合適不過。
但是……
“若把瑾哥兒弄過去,往後國子監出身的學生保不齊就會牽扯到咱們身上,貝勒爺可想好了?”
“爺又不管朝堂上的事,文官的事更和爺沒關係。”胤祐倒背著手事不關己,這心態林茈玉都自愧不如。
猶豫片刻,林茈玉另拿過張白紙:“那就給父親去封信吧。不過還是要瑾哥兒自己答應,爺尋個什麼時候把瑾哥兒叫來。”
“這都正月底了,等你生日的時候把十一弟他們夫婦請來,再把林瑾叫來。”
“……好。”
這可是十八歲生日,人生能有幾個十八歲?帶著現代人思想,林茈玉還想今年好好慶祝一下自己的成年禮,結果卻有正事。
算了算了,入鄉隨俗,就當年前已經成年了吧。
深呼吸一口,林茈玉將已經完成的給賈敏的信折好,開始寫給林如海的。
林茈玉和鴛鴦收到的信是剛過完年就從江南寄過來,那時候元春有孕的消息還沒傳出來,她們此時寫信去江南,等信到了那邊再回信過來,最快也得一月底,且要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