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茈玉臉色瞬間門慘白。
早產當日承乾宮封了許久,事後佟佳貴妃諱莫如深,康熙也並未見傷心。所以那個沒能成功降生的孩子先天不足?
忽然所有事情都能解釋得通,那孩子是不是吃偏方得來的不知道,但賢嬪肯定吃了偏方,而那宮女就是知情人和幫凶。
胤祐隻是右腿殘疾,就被送出宮去,這孩子若是…… 康熙處死了宮女和太醫院知情的太醫,他或許還有些慶幸這個先天不足的孩子沒有成功降生。
不好不好,猜到皇帝的心事可不是好事,知道後宮辛密更不是好事。林茈玉微微點頭:“時候不早,八弟妹早些出宮吧,我去看看大格格,保不齊她還想留在宮裡呢。”
“打擾七嫂了。”八福晉福身半禮,臉上露出遺憾。
她大概是在遺憾沒能拿到偏方吧?
林茈玉隻看了她一眼就匆匆前往鹹福宮。大格格正玩得開心,鹹福宮沒有彆的孩子,她在這裡就是團寵加小霸王,隻要不出鹹福宮,就算把院牆拆了博爾濟吉特氏也能揮揮手大事化小。
見額娘來接,她小炮彈一樣衝進林茈玉懷裡,扭來扭去撒個嬌,然後轉身同樣小炮彈一樣衝進博爾濟吉特氏懷裡,把博爾濟吉特氏撞得身形一晃。
“咱們小格格這是不想回去,那就在宮裡住幾天吧,正好過些日子重陽節,到時候再叫你額娘來接你,如何?”
“好!”大格格聲音清脆,笑出兩排整齊的小牙。
“要住在宮裡可以,但要聽娘娘們的話,若是惹娘娘們生氣,下次進宮就不帶你了。”林茈玉故意嚇唬兩句,然後被戴佳氏轟出鹹福宮。
出了鹹福宮她並未急著出宮,而是去找林黛玉驗證猜想。
可隻是林黛玉沒有這方麵的經驗,隻知道太醫院和孩子出了問題,聽完林茈玉的分析後沉默半晌。
“確有這個可能,那孩子雖然難產沒能活著生下來,但也是被白布裹著出去的,皇阿瑪卻絲毫沒提一句要給孩子厚葬。”
事出當日林黛玉還感慨康熙孩子多,不在意沒感情的新生兒,卻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姐妹兩個並肩站在院中,相顧無言。
她們是該慶幸的,賈敏當初為生孩子也吃了不少藥,但生下來她們姐妹兩個好歹都是完整的。
而那個孩子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黛玉,我想回家。”自從過了七歲生日,這個名字就很少叫過了,林茈玉叫出來竟覺得有些生疏。
林黛玉視線掃過來,又移到不遠處宮牆上:“我也想母親。”
中秋節,團圓夜,但近幾年每回團圓夜團圓的都不是她們最想團圓的人。
從宮裡出來,林茈玉許久沒有說話,晚上胤祐來逗她也不理。
“今日在宮裡遇見不高興的事了?”
“想大格格了?”
“不是說去看你妹妹,你們說什麼了?”
連問幾個問題都沒有得到回答,胤祐看向門口的雪容。
雪容搖搖頭。
和八福晉說話的時候她還在旁邊侍奉,但和林黛玉說話的時候她們都被安排在遠處侍奉,雖然在院子裡都能看見,卻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麼,隻知道兩位福晉盯著牆看了很久。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胤祐伸手戳在林茈玉頭上:“回神。”
“嗯?”
“時辰不早了,明天再想。”說完不等林茈玉回應,胤祐招手叫人過來服侍。
洗漱完躺在床上,兩個人也不說話,就這樣並排躺著。直到胤祐以為林茈玉睡著的時候,忽然聽見她輕笑一聲。
“你笑什麼?”
“笑你傻。”
“爺看你心情不好陪著你,你還嫌爺傻?”胤祐撐著上半身坐起來,居高臨下直勾勾盯過來。“再給你機會說一次,誰傻?”
“你。”
“爺真是慣得你。嫌棄也晚了,老實給爺生兒子吧!”
被子猛地被掀起,床頭燭火晃動一瞬。外間門值守的雪容默默從塌上爬起來,叫外頭小太監備水。
多愁善感了兩天,林茈玉覺得這樣不行,否則遲早會變成書中的林黛玉。所以再次迎著朝陽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她又變成平常的樣子,然後從庫房裡把這一年或是買來或是彆人孝敬的藥材,挑著珍貴的收拾收拾,往江南送。
胤祐看得肉疼:“這送出去都幾千兩了吧?”
“爺不用心疼,這都是妾自己的銀子換的。”拍拍他肩膀,林茈玉很有幾分哥倆好的意思。“而且額娘那邊也有,爺不用不平衡。”
……倒也不是這麼小氣。
“林夫人是爺的嶽母,爺是不是也該表表意思?”
“是啊。”林茈玉毫不客氣,露出標準八顆牙齒。
……倒也不用這麼直接。
沒兩日,足足半船的東西從京城送往江南。
又兩日,是探春的大婚之期。
以賈、林兩家現在的相處狀態,林茈玉去送嫁肯定不合適,但畢竟是表姐妹,送個禮過去很正常,何況當初林茈玉成婚的時候,探春是送嫁的。
沒有高調地派人過去,隻叫人悄悄收拾個箱子,裡頭是些料子、首飾,委托賈政交給探春。
這是添妝,可以算在嫁妝單子裡也可以不算,林茈玉委托賈政交給探春,那就是不算,所以不必過王夫人的手,隻要探春本人知道就好。
林黛玉也送來添妝,同樣是委托賈政轉交。
大婚前一日探春在房中看著兩份添妝,嘴角笑容諷刺。
在她出嫁要帶走的所有東西中,最貴重的一份來自賈母,這是家中姐妹出嫁都有的那份。之後便是這兩份添妝,最正經的嫁妝反而是最不值錢的。
侍書提著兩個包袱過來:“姑娘,咱們屋裡的東西都在這裡了。”
“都帶著,免得到了那邊叫人笑話。”
“是,姑娘。”悄悄看探春一眼,侍書將包袱放在桌上,從懷裡摸出個盒子。“姑娘,這是趙姨娘方才交給我的。”
“你拿她的東西做什麼?從前我在家裡尚且要時不時接濟她,往後我走了她不過就那些東西,給她送回去吧。”
“姑娘,你還是打開看看吧。”侍書忽然將盒子推過來,然後就提著兩個包袱匆匆出去。
“侍書!”探春忙叫一聲,但這個曆來聽話的丫頭卻沒回來,隻留下她看著手中的盒子。
趙姨娘本身就是個拎不清的人,對一雙兒女幾乎沒提供過多少助力。而且在她心中,賈環作為兒子無疑更重要,再加上探春自小就在王夫人跟前服侍,所以從小到大,她們母女並不算很親近。
自來都是趙姨娘從探春手上討要好處,還是頭一回主動送東西來,所以這盒子裡是些散錢,還是繡了兩個荷包?以趙姨娘的月例銀子,大概也就能拿出這些了吧。
半晌長歎一聲,探春還是打開盒子。
意料之外,盒子中沒有上不得台麵的散錢,也沒有討巧的荷包,而是一隻翠綠的鐲子。
作為榮國府的姑娘小姐,探春月例銀子不多,但份例誰也不敢少了她的。金、銀、玉她都有,甚至還有餘力送給邢岫煙玉佩,所以這樣的物件她是不缺的,但看著這鐲子,她卻不受控製紅了眼眶。
鐲子,沒有哪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在出嫁時手上沒有鐲子,高家送來的聘禮中一對金鐲、一對玉鐲便占了一個箱子。賈母為家中每個女孩準備的東西中也必定有一對玉鐲。
賈母準備的鐲子,成色不知比這隻好多少,便是大婚時佩戴也不會失色。但這一刻,所有的東西都比不上這隻鐲子。
盯著鐲子半晌,探春擦了眼淚,直奔趙姨娘屋裡。
作為受寵且有一子一女的妾室,趙姨娘在妾室中也算大贏家,但她居住的屋子相比姑娘們差了一大截,裡頭的擺設更是比那些丫頭們好不了多少。
她正埋頭在屋裡做鞋,聽見門口有聲音頭都不抬:“彩霞,把窗子上的剪刀給我。”
等了片刻沒有回應,她抬起頭:“青天白日你發什麼夢,我叫你……”
看清楚站在門前的人是探春,趙姨娘的聲音被卡在嗓子裡,再看清楚她手上拿著盒子,一向尖酸厲害的人忽然就局促起來,拿著做了一半的鞋不知道該放哪。
“那,那是我攢了幾年銀子托你舅舅買來的,本來想買一對,但銀子不夠就先買了一隻。本來想再攢幾年總能湊夠,結果沒想到你這麼早就要成親,就,就隻有一隻。”
胡亂將鞋堆在床上,趙姨娘看看盒子再看看探春,忽然伸手來奪:“姑娘要是不喜歡就算了。”
“娘!”
忽然的一聲讓趙姨娘動作頓住,她緩緩抬頭看著探春,竟然沒敢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