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一僧一道因為卦象出了問題, 拿不準賈寶玉究竟在何處,站在城門口猶豫片刻之後,他們還是進了城。
橫豎他們二人腳程快, 既然拿不準主意就可以一一排除, 按照卦象兩處都找過就是。於是他們順著卦象不太清晰的指引找到那處宅院,然後又懵了。
“神瑛侍者在凡間之運已儘,為何還會有如此奢華的宅院?莫非又出了你我不知的變數?”
兩人看著眼前雖不大卻精致的宅院,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無論賈寶玉是否在這裡,房契、地契上寫的都是他的名字, 自然都是他的資產。雖然眼下宅院裡住著的是其他人,可隻要他願意, 隨時都可以拿回。
按照原定的劇本, 神瑛侍者下凡享受人間最頂級的富貴,在富貴終結之後體會一番骨肉分離, 然後就可以回天上去了。可現在有這一座宅院,任憑誰都說不出“富貴終結”的話,而且宅院中鶯鶯燕燕尚未完全離去,她們都是神瑛侍者在凡間的牽扯, 羈絆未斷如何成仙?就算強行將他帶走,這些女鬼回去之後也會一直糾纏,都是隱患。
一僧一道相顧無言, 從未覺得如此棘手。
“莫非真有什麼你我不知的東西,在阻撓神瑛侍者?”
“它被女媧娘娘撫過沾染先天之功, 等閒誰能近身?便是地府鬼差見了也要退避三舍, 唯有這些女鬼是當初同下凡來才能近身,莫非……”
既然鬼怪不能近身,那就剩下仙神了, 這一同下凡來的除去風流女鬼,便隻有那誕生在靈河之畔的天生靈草,絳珠仙子。
停頓一瞬,兩人同時轉身,身影消失在原地。不過片刻,兩人再次出現已經是在十二貝子府的門前。
胤裪在諸皇子中雖然不成器,但卻是貨真價實的龍子,又有貝子府邸,要闖入龍子所居之處,除非他們往後都不想修成正果。而若要像在榮國府門前那樣叫門,勢必會傳出話去驚動人間帝王,雖說早已不是人皇時代,但紫微帝星亦非尋常修者可以隨意招惹。
在門前停頓半晌,兩人終究還是沒進門,而是轉身順著另外的卦象,到京城外尋賈寶玉去。
京城繁華之地,行人來來往往忙著自己的生計,並沒有注意到那兩人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不見,貝子府裡的林黛玉卻忽然打個冷戰。
小茉莉花已經出落成茉莉花一樣的美人,她湊在額娘身旁念書,被這一激靈驚到:“額娘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
“沒什麼,就是忽然有一種被什麼人盯著的感覺。”林黛玉將自己的感覺描述出來,可描述完又覺得不對勁。
她是貝子府的女主人,對府中下人雖然算不上嚴苛,但規矩都是定死的,近身伺候的也都是心腹,斷斷不會有人來窺伺主人行蹤。可方才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太真實,她甚至都能感覺到那兩束目光的來源。
兩束?為什麼是兩束?
再次晃了一下神,林黛玉越發迷茫。
今日難得空閒,母女兩個坐在一處讀書,溫馨親近的場麵被這一個激靈打斷,再次拾起書來她卻怎麼都看不下去。
“你在這裡坐著,我出去走走。”
心神不寧的林黛玉隨口哄女兒兩句,然後起身往外走,出了門嗅到新鮮空氣才好些,就在院子裡慢慢走。
小茉莉花透過窗戶看著她的身影,小聲問旁邊的人:“畫眉姑姑,額娘昨日沒睡好嗎?”
畫眉手上還繡著手帕,笑道:“天氣炎熱就會睡不好,福晉從年幼時就有這毛病,許是昨日醒了兩次的緣故,不要緊,要不了幾日天氣轉涼,人也就舒坦了。”
“那就好,我還以為額娘又想外祖父了。”小茉莉花嘴角撇了撇,沒出去打擾林黛玉,將麵前的書重新拿起來,一邊胡亂繼續看,一邊想起林如海逗她玩的時候。
院子裡林黛玉還是覺得不舒服,眼前的一切都讓她產生空虛的畏懼感,似乎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院子是假的,孩子是假的,夫君是假的,貝子府是假的……明明已經想通人生不過是一場不能退出、不辨真假的遊戲,可這猛然的空虛卻強烈到讓她感覺失重。
“福晉,您怎麼了?”跟著出來的鸚哥看她臉上不好,連忙伸手將她扶住。“先回屋去吧,叫太醫來看看。”
碰到鸚哥手的瞬間,所有的重量仿佛有了落腳之地,空虛感瞬間消失。
林黛玉整個人身上冒出一層冷汗:“你方才……”
“方才怎麼了?奴婢一直跟著福晉,您怎麼了?”鸚哥莫名其妙更加擔心,連忙叫人去請太醫。
“沒事。”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林黛玉心知與她們說無益,便隻伸手揉揉額頭。“就是方才有些暈,現在已經好多了。不必張揚,彆嚇著孩子。”
“是。”鸚哥嘴上答應,臉上的擔憂卻沒有減少,使眼色叫人尋個借口將小茉莉花引走,到底還是等太醫來請脈。
可等太醫趕過來也沒診斷出什麼問題,隻開了兩副安神藥。晚間林黛玉吃了藥,久違地做了個很長的夢。
如果說這一生她從出生到長大、到嫁人到如今,生命中不缺少任何重要角色,無論是養育教導的父親、母親,陪伴的姐姐、弟弟,還是共度餘生的夫君,寄予希望的孩子,那在夢中她就是完全不同的處境。
幼年喪母,千裡迢迢投奔外祖母,沒幾年又喪父,從借住親戚家變成寄人籬下,孤苦無依隻能將全部的感情寄托在表哥賈寶玉身上,可到最後卻落得淚儘而亡,自始至終陪在她身邊的隻有改名的鸚哥。
畫麵一轉,她變成仙界的一珠仙草,活了數千年吸收日月精華化成人形,迷茫追逐著一道模糊身影,然後遇見一僧一道,聽他們三言兩語便舍了在仙界修行的機會投身下界,憑空給自己增加了一道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