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榮國府分府時, 前頭賈赦一家奉養賈母,仍舊居住在榮國府中,賈政一家則搬到後頭, 與榮國府分開另立賈府,襲人等人作為賈寶玉的通房丫頭, 自然都是要跟著搬到後頭去的。
賈府, 聽名字便知不如榮國府, 無論是住處、奉銀, 從榮國府搬到賈府都縮水了不止一個層次。尤其在賈政被罷官之後, 府上的開支再次縮減, 曾經每月能領一吊錢的大丫頭如今和三等小丫頭一個份例,襲人的一兩銀子也少了一半。
說來以往襲人拿多少銀子並不要緊,橫豎賈寶玉屋裡的銀子都是她支配,其他的丫頭不僅不知道銀子在哪裡,甚至連稱銀子的稱都不認得。如今她到手的銀子少了, 就連賈寶玉屋裡的銀子也歸王夫人支配,她再不是掌事大丫頭了。
而且滿屋子的丫頭誰沒有被賈寶玉上手?她除了是賈寶玉開葷第一人, 其餘並沒有什麼特殊, 連個姑娘都沒掙上, 這“準姨娘”之說再沒人提起,也就沒意思了。
更彆說之後寶二奶奶進門,帶進來的陪嫁丫頭都是十五、六歲,正是賈寶玉最喜歡的年輕漂亮姑娘。寶二奶奶更是被家中嬌寵著養大, 模樣漂亮性情驕縱, 初進門時也與賈寶玉很是恩愛了一陣子,隻是總懷不上孩子又有婆母在上頭壓著,才慢慢生分。
可是即便生分了, 屋子裡還有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姑娘,還有源源不斷為了留下子嗣送進來的丫頭,那些以往高高在上的副小姐們,慢慢被排擠到邊緣去了。
“襲人,你做什麼呢?”
腦海中在回憶著過往的日子,忽然旁邊響起說話聲,襲人驀地回神:“什麼?”
“我說你在做什麼呢,好好地吃飯,你卻把飯擺在裡頭,把菜擺在外頭,這是要人怎麼吃?”蔣玉菡常年侍奉權貴,脾氣早練出來,無論遇見什麼事總是溫溫柔柔的,一邊說話一邊還將飯菜的位置擺正過來。
襲人低頭,這才看見桌上被她擺得亂七八糟的飯菜,筷子都放到中間去了。
她連忙糾正,口中解釋:“方才一時出神沒有注意,我這就換過來。你今日可還要出去?”
“晚些再出去,有兩家送了帖子來,少不得都要去走一遭。晚上你先歇著,不用等我。”
說著,蔣玉菡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分好,將襲人那一雙遞給她。
襲人接過,心裡卻不知為何悶悶的:“我近日來總心神不寧,不若你想個法子推了吧,接下來幾日都不要出去了。”
“若能推脫自然好,隻是誰又是好推脫的?罷了,你先用飯吧,我早早出去,看著時辰能早些回來最好。”
看看外頭時辰已經不早,蔣玉菡思索片刻放下了筷子,招呼外頭的少年準備車馬。
雖說蔣玉菡是戲子伶人,但也是服侍貴人的,在金銀上從不欠缺,否則也不會和賈寶玉、薛蟠等人交好。他出身不好不能豢養奴仆,但雇傭一、兩個長工、短工還是使得,再招幾個學徒,服侍的人儘有了。
少年在院中套著馬車,襲人用帕子裹著兩塊糕點出來:“路上吃兩口吧,人家高門大戶萬一等著,也不知到什麼時候。”
“好,你快回去吧。”收下帕子,蔣玉菡鑽進馬車。
襲人目送馬車出門,回到屋裡看著滿桌菜肴,也沒有多少胃口:“給我留下些,其他的你們分了吧。”
“是。”學徒小丫頭應聲上前來收拾,將原封未動的菜又撤下去。
等屋裡安靜了,襲人胡亂吃兩口,就坐在床邊縫衣裳,腦子裡斷斷續續回想著過往,不時從枕頭下拿出一個香囊來,在手裡摩挲兩下又放回去。
太陽西斜,一件衣裳補完,就看不大清楚了,襲人招呼丫頭來點上燈,然後準備補第二件衣裳。
正忙活著,忽然聽到院門打開的聲音。
蔣玉菡出去從沒有這麼快回來的,莫非是有人來了?
襲人放下東西,站在窗邊往外瞧,卻見果真是蔣玉菡。她這才走到門口出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你快來!”蔣玉菡似是很著急,一邊進院子一邊拉扯著什麼。
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襲人還是出來,然後就見蔣玉菡竟從外頭拉進來一個中年男子,那男子東張西望,似是心性不全的模樣。
“這是誰,怎麼領到家裡來?”
“誰,你問他是誰?你來看看他是誰!”
這樣的語氣,從蔣玉菡的口中著實罕見。襲人心下一慌忙下來,就著月光認出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