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才咕噥一句:“這些東西本來就沒有道理。”
其實我很喜歡跟她相處的感覺。
如果馥兒還在的話,我很願意跟她做朋友。
她是個很懈怠維係感情的人,一切都是隨心為之,談不上用心極重,卻讓人感到次次真誠,當鋪裡那個小和尚大概也是這樣覺得的。
雷劫落下來的時候,我幾乎沒有猶豫,衝上去替她擋了幾道。
她用百鬼搬山將我拖走,站在雷光之中淡淡地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放屁!
你要挨雷劈就自己挨,拖著我女兒的身體乾什麼!
我大聲罵出來,生怕聲音小了就被雷聲蓋住。
她被我逗樂了,遠遠地朝我擺手。
“娘……”
我愣住了。
眼前有一道光,裡麵站著我的馥兒。
“娘,我一直很想當麵跟你說話。”馥兒努力笑著,可我看出了她強壓著的悲傷。
“我以前恨過你,我跟你道歉。”
“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好好過日子,要是爹實在不認你,你就把他搶出來,就當我們一家三口還在一起。”
我盯著她,一點也不想眨眼:“傻閨女……”
馥兒撅起嘴:“我不傻,不然就不會找她幫忙了。”
我聽出了一點意思。
“要是沒有她,我會死得很慘的,就在唐家,被吃得一根骨頭都不剩,我到死都見不著你。”
“現在其實挺好的,張叔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還多了個那麼厲害的爹。”
馥兒說了很多,而且很急,我們都知道,時間不多了。
雷劫最終結束。
馥兒走了。
我坐了很久,然後平靜地去收屍。
其實都已經燒成灰了,掃起來就行。
唯一有難度的是,整座青河山都被燒了,我險些沒分清那一坨灰才是她的。
“都說僵屍六道不容,你說,為什麼這雷不來劈我呢?”
我很疑惑地詢問眼前的故人。
他已經老了,須發皆白,因經曆過許多苦難,身體也不好,說話的時候胸腔裡還在吵鬨。
背後那個巨大的禪字與他相襯,愈發意境悠長。
玄觀想了又想,將這件事推給功德。
“騙人。”我小聲說:“她的功德比我還多呢。”
這下我們都沉默了。
下了山。
陸深坐在車裡等我。
他也很老了,前幾天剛掉了最後一顆牙,已經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昨天我們一起出門,路人見我對他體貼,以為我是他孫女,直誇老爺子好福氣,氣得他丟拐杖要砸人家。
看見我進來,他的眼睛一瞬間亮了。
我喂他喝水,給他擦乾嘴角,在他耳邊說:“走,我們回家。”
“回……噶……”
“是家。”
我糾正著他,同時樂嗬嗬地把玩著他的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再後來,陸深也離開我了。
如果戾氣和愛都不能再充當一頭飛僵的燃料,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我抱著他輕飄飄的屍體去了青河山。
想找到當年她被燒成灰的地方,假裝一家三口長眠在一處,每到傍晚,我們一起看著底下這座城市一點點明亮起來,也挺好的。
我在這裡又遇到故人。
那頭飄零渡出來的蠢僵屍,嗬,手下敗將。
不過這個時候誰也不算贏家,我們都是被遺在這世上的棄兒。
胸腔裡空蕩蕩的,本來裝在裡麵的人現在都抱在懷裡,涼冰冰的,不會對我們笑,也不會說想回家。
我請這家夥喝酒。
是按師父教的方子做的百果酒,師父已經去了五十載,我終於得了他的三分精髓。
“好酒。”蠢僵屍淡淡地說。
我不喜歡他這幅一切都看開了的樣子,大家都是僵屍,勉強算是同類了,要是有個蠢貨陪著我難過,多少好受些。
“我快死了。”他又灌了半瓶,饕餮似的飲法,牛嚼牡丹,平白讓我心疼。
“哦,我也是。”我露出好巧好巧的表情。
他瞪了我一眼:“還不是拜你所賜。”
我當即冷笑:“那藥是給我深哥醫腿的,誰讓你搶去?”
他瞥見我捏緊的拳頭,把嘴一撇:“不跟你爭。”
“喝完這頓酒,我就要去陪她了。”
我翻了個白眼:“那你得換塊地方,這邊是我們一家三口的,我可不想死後還跟你們攪和在一起。”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女人儘講究些沒意義的事。”他擺擺手,把空瓶子擱下,抱著那具老婦遺軀走遠了。
“白糟蹋我的好酒。”我忍不住又罵了他一句。
兜兜轉轉,臨行前見的最後一個,竟是我的仇人。
我懷裡這個也已經老到滿臉都是橘子皮了,我一邊摩挲,一邊在笑。
深哥,讓你久等了,我這就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