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疏影認真吃完了這餐飯,她用帕子擦拭乾淨嘴角,這才淡淡地看向一旁侍立的月萍。
後者意識到了她的注視,目光閃爍著,忐忑地飄向地麵,棉裙擺也有小幅度的顫抖。
“你羨慕我,怕我,還可憐我……”蘭疏影的聲音幽幽響起,這不是空口白話,而是綜合了郭宜臻對月萍的全部記憶,加上她自己親眼所見,最後總結出來的。
月萍臉色劇變,撲騰一聲把自己摔在地上,連聲辯駁說她不敢那樣想。
她自認心如明鏡,以郭氏的高傲,前兩點或許可以一笑而過,可是最後一個——她一個窮困不堪的下人,有什麼資格去可憐身為主人的郭氏?
還是先操心自己吧!
“你起來說話。”女人的聲音從頭頂飄來。
月萍心神不定地站起來,仍然不敢跟她對視,這可憐巴巴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淋了雨的鵪鶉,喪氣得很。
“之前就看你臉色不好,是最近香嫂子給你安排的活太多了?”
分明是關切的語氣,月萍卻被嚇得連忙搖頭。
蘭疏影若無其事道:“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這……月萍聞言,心裡更苦,夫人今天這是一定要拿她開刀?莫非……
她心頭轉過無數個想法,最後恭順地拜下,低眉順眼,居然把這話應承了下來:“是奴的過錯,跟旁人無關的。”
蘭疏影盯著這個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足足過了十幾秒,忽然輕笑出聲。
這丫頭從來都不傻,也正因為不傻,這個反應才讓她更加不快。
因為月萍分明已經做好了被趕出周府的心理準備。
先前蘭疏影故意提到香嫂子,是為試探,而月萍的回答直接把香嫂子摘了出去,哪怕這可能是“郭宜臻”刻意找事,她也一力攬下。
說明……在這個小丫頭心裡,香嫂子的能耐還大過郭宜臻。
要是她果真把月萍趕走,今天的事傳到香嫂子那兒,沒準會給月萍多拿點遣散費。
香嫂子管的錢是從哪兒來?自然是周母批準的。
周母的錢又是從哪兒來?那自然是……用上各種由頭從郭宜臻手裡挖去的。
“月萍,你在這裡待了有多久了?”
月萍遲疑地答:“奴是二月來的,到今天,正好滿十一個月份……”
“嗯,那你應當清楚我一直沒有貼身婢女,知道是為什麼嗎?”
“奴……不知。”月萍的額角開始滲汗。
蘭疏影麵無表情,指節扣著矮幾,一下一下,極有節奏,仿佛打在她的心上。
“離家之前是有一個的,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處處優待於她,直到有一天,她偷拿了我的東西。”蘭疏影頓了頓,聲音發沉,“那點兒小玩意倒是不值錢,可她撞倒蠟燭,燒毀了我母親的畫像,也是唯一的一幅,這是我平生一大憾事。”
汗珠向下流去,凝在下巴上,月萍的手掌隱在長袖底下,蜷得更緊了。
“今天我發現了第二個偷拿我東西的人,你說,會是誰呢?”
美人眉眼淩厲,她側坐在床邊,傾身用一根食指挑起月萍的下巴,強製她看著自己,僅僅對視了幾秒鐘,月萍撐不住了,哆哆嗦嗦從衣裳夾層裡摸出一支玉蘭花簪,麵如死灰。
蘭疏影瞥了一眼那簪子,淡淡地吐出三個字:“賞你了。”
月萍愣住,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蘭疏影收回手,不耐煩地說:“聽不懂話嗎,屬於我的東西,偷取不行,至於怎麼處置那是我的事!我也不帶你見官,從今天起,你跟著我,月錢加一倍,從這邊走,我會讓鄒師傅教你練武,隻有一個要求……”
攝於她的氣勢,月萍傻愣愣地聽著。
她說:“隻要你在這院子裡,不準任何人進我房間,誰都不行。”
這個任何人,當然也包括周家母子倆。
她實在膩味了那個老太婆趁人之危,過來搜屋子的舉動,過幾天抽個空,她還得去把那些丟的東西要回來,一件也彆想跑。
東西不打緊,麵子一點都不能丟。
至於月萍,這個小姑娘其實是不經意目睹了周母的強盜行徑,蘭疏影當時在識海裡觀望著,看見她猶豫了一下午才走進來,拿走了郭宜臻諸多首飾裡最不值錢的一支銀杆花簪。
“能做到嗎?”
見她一副還在神遊的樣子,蘭疏影補了一句:“不願意的話,那就……”
“見官”兩個字還沒說出來,月萍已經迸出淚花,感激地跪下連連磕頭。
把這姑娘從內院丫鬟提為貼身侍女,她手裡還捏著月萍偷盜主家財物的把柄,在月萍心裡,對她顯然是恐懼大過敬重,蘭疏影放緩語氣,再度問起月萍最近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她記得月萍家沒有男丁,跟姥姥和母親相依為命,而那兩個人的身體都不太好。
郭宜臻得到的記憶太多,或許是記不清了,月萍之所以肯站出來頂那次巫蠱之罪,因為這是個記恩的姑娘。
郭宜臻當了縣君之後待遇飛漲,整個人飄飄然,有一天她翻出一塊成色一般的玉佩,覺得跟自己不襯,於是隨手賞給了路過的月萍。那時候月萍家有人重病,是最缺錢的時候,月萍悄悄把玉拿去當掉,解了燃眉之急。
可是在郭宜臻的夢境裡,她自己尚且過得不順心,哪會去管一個小丫頭?沒有賞玉這件事,月萍隻能眼睜睜看著家人病逝,她倒不會因此恨上不知情的郭宜臻,當然,替她頂罪也是不可能的了。
一飲一啄,皆有來由。
當月萍哭著把家裡的情況說出來,蘭疏影心裡已經有數了,問了她姥姥的病狀,隨口說了個方子給她聽。
都是些便宜的藥材,以她的月錢絕對抓得起,蘭疏影就沒提讓她提前支月錢的事,要是一下子對她太好,反而會讓這姑娘起疑。
“我在家時學過醫術,多的不敢說,長修縣應該沒有勝得過我的,你若是不放心,儘管拿去醫館詢問。”她仰起臉,眉眼淩厲,還帶著月萍熟悉的高傲。
月萍識字不多,把那張一半是符號和錯字的紙條藏進胸口,忽然說:“夫人,奴前幾天看見老爺將一張藥方拿給香管家,他還叮囑香管家小心行事。剛才夫人用飯前把他們趕出去,他們去花園裡商議事情了。”
蘭疏影點點頭,毫不意外,示意她可以出去忙自己的了。月萍還想說什麼,看她的眼神很是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