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對桑弘羊還是很滿意的。
他們從年少時期就相識,桑弘羊是自己的伴讀。但,以劉徹的性格來說,如果隻是一段始於多年前的情誼還不至於讓他如此看重一個人——關鍵還是,桑弘羊本人實在是很能乾。
他還記得,他在打算對其委以重任的時候,和他夜談一整晚。
桑弘羊對自己闡述了他的財政理念,和施政觀點,要統一貨幣、打擊越來越放肆的地方豪強,並說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會讓大漢變得國富民強,能讓國庫拿出足夠的銀兩讓陛下能驅逐匈奴,治理邊關!”
短短幾年,他做到了。
這也讓他一躍成為了自己最信任的人之一。
劉徹當然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仁厚的君主,但他覺得自己和桑弘羊應該能有個善終,而不像是已經死在了刑場上的主父偃那般。
但,現在仙畫這意思是什麼?
什麼叫做“為他之後的命運埋下了禍根”?
桑弘羊原本狂喜的心也瞬間冷卻了下來,意識到,糟糕,自己似乎好像是不得善終啊......
劉徹略帶些尷尬的清了清嗓子:“或許這其中是有什麼誤會......”
桑弘羊誠惶誠恐:“陛下,一定是微臣後續有什麼事沒做好。”
怎麼能是陛下的錯呢?一定是自己的錯!
君臣兩人在這裡以某種微妙的心情唏噓了幾句,然後這才繼續把焦點轉移到仙畫上麵。
而在大漢其他的地方,那些原本掌握了鹽鐵之權的豪紳府上,卻響起了不斷的笑聲。
“去,斟酒來!今日當浮一大白!”
“看來,連老天爺都看不慣此人!”
桑弘羊沒有好下場,有什麼能比這個消息更讓他們感到高興呢?
試想,他們原本可以通過各種手段賺得盆滿缽滿,卻因為此人的手段,而隻能乖乖的吐出利潤最大的營生,去謀那些小利,想想就氣!
民間。
老百姓們卻在感歎:“還是現在的五銖錢好用,以前的錢用起來也太麻煩了。”
“而且以前的三銖錢根本就不行,輕飄飄的,還不知道是用什麼鑄成的,上次我去買東西,掌櫃的都不收。”
“鹽也是,現在的鹽可比以前好多了!”
白花花的,雜質極少,雖然和仙畫裡麵出現過的還比不了,但是也比之前的好太多了!
“聽說海邊的曬鹽場,每日能產出好多哩。那些漁民,最近的日子可好過不少。”
“說是那邊缺工匠,官府還在到處招募。”
“不知每月幾錢?”
——和之前的“民煮官收”不一樣的事,現在走的是官營大鹽場模式,和沒有仙畫出現的曆史時空相比,終歸有了一些不同。
......
【鹽鐵之議,發生在漢武帝死後,漢昭帝時期。】
【霍光和桑弘羊都是漢武
帝的托孤大臣,
但是呢,
兩個人之間的理念完全不同,這一次一次的吧就形成了新舊兩方勢力。漢昭帝呢,明顯更親近霍光。】
【霍光覺得呢,先帝死之前發布了《輪台詔》,說要休養生息,而現在民間對鹽鐵專營一事怨氣沸騰,那這個東西是不是還要繼續搞下去?】
【針對這個議題,他們就召開了一次大型的辯論會,為時五個月。】
【辯論有三方,一方是以霍光為代表的反方,覺得不要搞下去了,要還利於民。一方是以桑弘羊為代表的正方,覺得還得繼續搞下去。第三方呢,是從民間挑選出來的賢良文學大概六十多個人。】
【賢良文學呢,其實是漢代取士的一個科目,簡單理解為已經在朝廷掛上號的地方名士吧,他們在一些朝廷事務上,也是有一定的發言權的。】
【就這樣,在始元六年也就是公元前81年的時候,鹽鐵之議辯論大賽開幕了。】
【彆說,這形式還挺文明的哈。】
來自於各郡國的馬車紛紛抵達長安,一位位賢良文學從馬車上走下來,入住朝廷準備的驛館。
他們集聚在一起交換著自己的意見,並迅速的評估利弊。
“某當然是支持霍大將軍。”
“老朽也是,如今之政輕本重末,搞得民間民不聊生,自然要糾正過來。”
一番談論下來,支持桑弘羊的竟然寥寥無幾。
二月,鹽鐵會議正式拉開了序幕。
“諸公,本次鹽鐵會議主要討論,鹽、鐵和酒日後是為官營,還是要恢複到文帝時期的政策,讓利於民,修養生息?”丞相田千秋宣布會議開始。
漢昭帝隻在開幕的時候出席了,之後偶爾旁聽,唯有桑弘羊以及禦史、丞相等忠誠和這些賢良文學們每次都必到。
霍光親臨的次數也不多,他和桑弘羊各坐一席,麵對麵,但兩人之間之間似乎勢如水火,劍拔弩張。
辯論的重心放在了桑弘羊和賢良文學兩方。
後來有統計,桑弘羊總共發言一百一十四次,而其他如禦史等人隻發言十幾次,可謂舌戰群雄。
【這場長達五個月的辯論,精彩極了,一開始還隻是討論鹽鐵酒要不要專營,而發展到後麵簡直成為了總結漢武帝一代政治得失的會議。】
【從經濟政策到軍事收獲,再到外交關係,還有治國理念甚至古今關係,等等等等。】
【變成了,漢武帝時期的政策要不要延續?要不要恢複成文帝時期的政策?】
......
漢武帝和桑弘羊都有些如釋重負。
還好,還好,不是死在朕手上,而且朕應該臨死還都挺信任他,也算是君臣相得,有了善終——劉徹。
還好,還好,並不是陛下猜疑然後殺了我,反倒我活得還比陛下要久——桑弘羊。
不過,劉徹又生出一些不爽。
怎麼回事?居然到兒子那一輩,還要來總結朕的得失?
而且還要恢複成先帝時期的政策,這簡直......簡直是對朕的全盤否定!
朕難道不算是千古一帝,武功卓著嗎?
劉徹生出了一些些火氣。
也不知道繼位的是自己哪個兒子?
“霍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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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琢磨著仙畫的用詞。
霍光和桑弘羊有理念分歧,但似乎也是忠於了自己的遺詔和晚年的理念,應該也是個人才,可以用!
桑弘羊感動過後,倒是有些凝重,看起來自己和這霍光之後似乎很不對付啊!
唐朝。
李世民也在和群臣討論西漢的這一對著名君臣。
“按照仙畫的說法,鹽鐵之議本質上其實是階層之爭。桑弘羊觸動了地方豪紳的利益,肯定會遭到大規模的反擊。”
“漢武帝在世的時候,尚且能壓下這些爭議。但他不在了,自然反撲就開始了。”
臣子們的討論他都聽到了耳裡,並且表示同意。
他對身邊的李治說:“可到了晚年,漢武帝卻未必還支持桑弘羊的理念。”
李治有些驚訝:“您的意思是......”
李世民輕聲道:“漢武帝下《輪台詔》,認為自己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覺得需要輕徭役,休養生息。那時候,其實他就有了退卻之意。”
天上的雄鷹,依然會有老的時候。
“這幾位托孤大臣,除了霍光和桑弘羊之外,其餘的或沒有實權,或本就懦弱。所以矛盾就集中在了霍光和桑弘羊之間。”
李治恍然大悟:“漢武帝本想要兩人互相製衡,避免一家獨大。”
實際上,桑弘羊在漢武帝晚年時已經聖寵大不如前,他被任命為托孤大臣,恐怕更多是因為漢武帝不放心霍光。
李世民悠然歎一聲:“可惜,最後還是走到了兩虎相鬥的局麵。”
似乎沒有人可以抵擋權力的誘惑。
......
【桑弘羊認為漢武帝時期的政策沒什麼問題。】
【而這裡麵,賢良文學完全站在了桑弘羊的反麵。他們對之前的政策尤其是經濟政策那是全盤的否定,認為如果繼續下去,這就是禍國之策!】
賢良文學們慷慨陳詞:
“鹽鐵官營、酒榷等政策就是與民爭利,是百姓疾苦的根源,且讓百姓輕視農作而重視商業,輕本重末,隻知逐利,導致民間風氣敗壞,如此,自然該廢除,改為民營。”
桑弘羊回道:“正當的謀利並非壞事,反而是好事。就如同管子提出士農工商,工和商與農一樣,都是國家的重要組成部分,自然不能輕視。且,既然爾等認為百姓應該重視農作,那為何又覺得鹽鐵應該私營?豈不是自相矛盾?”
賢良文學們對望一眼,一時有點沉默。
() 有人站起來道:“自然是讓該農作的人去農作,
讓有實力經營鹽鐵的人去經營。”
桑弘羊駁斥道:“爾等口中有實力之人無非是豪民。假使將鹽鐵之權下放,
必然將會助長他們的權勢。昔日尚未實行鹽鐵官營以及新的貨幣製度之前,這些人就投機倒把、操縱市場,管山海之利,賤買貴賣,牟取暴利!”
他的語氣變得憤慨起來:“他們大量製造劣質的錢幣,放高利貸!並且還隱瞞家中資產,滯財役貧,以末致財,卻用本守之,讓無數的農人成為他們田地上的奴隸!”
打擊地方豪強勢力,這本來就是之前他和先帝的目的之一。
桑弘羊洋洋灑灑的列舉了豪民們的罪狀,讓對麵的賢良文學們略有些尷尬。
當然,也有人並非是地方豪強的說客,而是真的目睹了民間的一些慘狀,義憤填膺道:“桑公嘴上說得好聽,但鹽鐵專營的弊端怕是你沒看到吧?各處鹽坊鐵坊隻重產量而無視質量,價格極高!百姓們花上大價錢買來的農具卻絲毫不實用,買來的鹽中雜質無數!”
“各郡國都有出現官商勾結,徇私舞弊和囤貨奇居的事情!最終苦的還不是百姓?!”
這番話得到了場中不少人的認同。
桑弘羊也沉默了一時,隻能坦然承認:“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地方官吏不按法度辦事,造成了極大的弊病。但我始終認為,鹽鐵為國家大業,應由朝廷一並經營,如此才能擴大財源,充盈國庫。”
“諸君不妨想一想,假使先帝不采取這樣的政策方法,打匈奴的錢從何而來?消除邊患的錢又該從何而來?”
“難道要把這些加到稅賦裡麵,分攤給老百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