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2 / 2)

林紫賢覺得也是,但她實不願多談這些。皇帝是她的表兄,也是她曾經戀慕過的人,她不肯答應婆母,也是不希望自己的小姑子往後給她的表哥當妃嬪,聽上去便很可笑,更加令林紫賢無法容忍。

林紫賢走了以後,奚嫻才慢慢站起來,對著窗外舒展眉目。

這些事情,她不知道,無拘肯定是曉得的,隻是連孩子都不願意告訴她。也是,這陣子男人也不怎麼來瞧她了,這麼看來,她很快便要被他遺忘在某個角落了。

和上輩子,又是如此的相像。

奚嫻懷著身孕,便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不用吃藥,隻是她每日都會點燃嫡姐留下來的熏香助眠,因為它們能令她第二日醒來時神清氣爽的原因,奚嫻隔幾日便回寵幸它們。

熏香的顏色有些像是泛黃的白骨,泛著死氣沉沉的灰色,質地有些堅硬,但被燭火一點便能燃燒,幽幽的煙灰升騰而上,很快便繚繞在重重的帷幔之間。

奚嫻躺在床榻之上,很快便入了眠。

第二日醒來時,她果真十分精神,甚至能抽空閱覽一遍無拘的功課。

也不知為何,無拘現下學的東西,對於奚嫻而言變得容易看懂了一些,若是在懷孕之前,她可能要非常費神,才能領會一些字麵上淺顯的含義。

可是如今卻絲毫不費力,便能指出無拘辯證上的錯誤。

無拘嘴裡塞著小半個包子,見奚嫻這樣溫柔細語,慢慢睜大了眼睛,詫異的看著他的母親,就仿佛他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娘親一般。

奚嫻抬眸道:“怎麼了?”

她的眼睛的剔透,就像是溫柔優雅的賢者,一舉一動都散發著獨有的美麗,垂眸時濃密的眼睫幾乎覆住眼睛,又十分脆弱美麗。

無拘把食物咽下,下意識擺正了坐姿,小聲和他娘道:“母親,您看上去,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樣。”

準確的說,自從幾月前,他鬨著要娶男媳婦起,母親便一日又一日,變得更外不同。

但無拘至少知道,母親還是很愛他的。

無拘思慮了一下,對奚嫻道:“您以往給我寫的那些故事,父親總說您不成熟,沒長大,叫我不要把您寫的當回事……但我現下覺得,父親那時或許隻是和您鬨彆扭了。”

奚嫻笑了一下,頷首道:“我倒是不記得,還給你寫過那些故事。”

無拘跳下椅子道:“我去找來給您瞧!”

接著奚嫻便看到了她從前些的那些“故事”。

似乎嫡姐並不覺得有什麼,儘管十分不喜歡她這樣,也從來都沒有過分苛責她。

而寫出這些故事時,奚嫻自己也不曉得她在想些甚麼,隻是這樣……自然而然的就寫出來了,因為她認為這是無拘需要知曉的一些“道理”。

可是後來……似乎,經過了一些事情,她又把那些都忘記了。

明明沒有過去多久,對於她而言,那些記憶卻變得古怪離奇,就像是積灰的角落裡的一層蜘蛛網。

她慢慢翻開一頁澄紙,便看見自己的筆記。

這是第一則故事。

一個天生殘疾、長相醜陋的山中女孩,喜歡獨居在黑暗的地方,隻有在那樣陰暗潮濕的角落裡,她才能覺得有安全感,久而久之,見到了光明的話,她都會渾身刺痛,難以安眠。

家裡隻有她一個姑娘,所以守寡的母親對於她的期望被無限放大,但那種期望,就像是愚昧樸實的莊稼漢對於種豬,希望她能夠為家裡招來一位女婿,延續香火血脈,而她隻敢在深夜裡透過窗棱的縫隙,舔著乾燥的唇角,饑渴偷窺者那些過路的人。

可惜並沒有一個那麼倒黴,亦或是與她有什麼緣分,而她雖則陰暗卑賤,卻意外的強求。

偶爾有一天,在冬夜裡,家裡來了一位過路的旅人。積雪在黑夜中映襯出他的麵容,農家小舍昏暗的油燈顯得分外有人味,於是他敲開了女孩家的門,接待他的是一個中年婦人,頭發稀疏的泛黃,渾身都透著古怪的局促。

女孩一眼就看中了那個旅人的相貌,英俊而富有歲月磨礪的痕跡,就像是入鞘的寶劍,於是她和母親在無邊夜色裡毒啞了那個旅人,等他醒來時,便成了她蛛網上掙紮的蠅蟲。

後來才發現,他在活著的時候果然不適合自己,日複一日的辱罵和唾棄,對她的一切都冷漠毫不在意,甚至惡心到與她在一起時很難有感覺,儘管她已經付出了許多努力。

於是她便決定,等到她懷孕時,就把那人殺了,做成可以永久封存的乾屍,就像是掛在院牆邊的臘肉那樣,這樣他就能永遠陪著自己了……

隻可惜女孩並沒有等到那一天,因為旅人漸漸不再反抗,在不知不覺的某一日起,從細微處,放棄了。開始像對待自己心愛的女人那樣溫柔,就連夜裡在床笫上的時候,都不再消極冷漠。

她出生於黑暗,終身囚禁於黑暗,厭惡恐懼光明,卻又對在光明下生長的事物有著難言的渴盼,所以她鬆弛下來,不再那麼緊的纏繞著他。

直到有一天,他趁著女孩不注意,趁著她沉沉入睡,將屋中被木條封鎖的窗戶打碎了,於是天光乍泄,女孩被過於耀眼的陽光照射到。

她在睡夢中恐懼掙紮,忽然尖叫起來,像是被掐住了咽喉,忽然看見旅人冷漠厭惡的眼睛——在光明中這樣清晰的,男人的眼睛,一成不變的厭倦和唾棄。

她化作了一灘汙水,泥濘的在他們纏綿過的床榻上,洇出灰黑色的汙漬,就連骨骼都在光明下消融,隨著歲月的痕跡風乾腐臭——就像是她最初打算怎樣對待她的丈夫的。

而旅人隻是記住她的險惡,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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