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和立刻衝到了大白狐狸的旁邊,先確認了眼被剁成四段的蟒蛇咽氣了沒,然後伸手拍了下狐狸的脖子:“哥!你看那邊!”
葉肅的情緒恢複了一些,轉身的那一刻又變回了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渾身的血跡汙濁便順著水流飄散而去,變回了那不苟言笑的醫生。
獨角獸吧啦了半天問著路,扭頭一見著葉肅眼睛又亮了起來,歡快地喚了一聲:“奧爾丁頓!你也在這裡!”
“什麼意思?”璩玉打量著這金鬃銀毛的外國馬,表情非常微妙:“老葉,這是你家外國親戚?”
“你認識我?”葉肅皺著眉道:“你是誰?”
“我是伊恩啊,你不記得了?”獨角獸甩了下鬃毛,又反應了過來:“對哦,那時候你還是個小狐狸寶寶。”
全場唯一沒有過英語四級的薄和在旁邊有點鬱卒:“所以連妖怪的英語都比我好……”
“我是從地牢裡跑出來的,”獨角獸指了指白色尖塔的位置:“本來還有個漂亮男孩也在,走了一半不見了。”
“誰?”薄和下意識道:“不會是岑安吧?”
葉肅條件反射地把安安的樣子投影給他看,伊恩飛快地一點頭:“就是他!”
他把地牢裡的事情簡短地解釋了一下,神情也不太放心:“我鑽出去以後,他就不見了,可能是被追上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明琅謹慎道:“你不屬於這片水域。”
“一言難儘,我是被綁過來的。”獨角獸想了想道:“雖然有點危險,但看在奧爾丁頓的份上,我把你們帶過去吧,從這邊到白塔有條近路,但要小心巡邏的怪物。”
“安安還好嗎?”葉肅的聲音都有些乾澀:“他受傷了沒有?”
“完全沒有,是他救我們出來的,”獨角獸蹭了下他的胳膊,認真道:“精神也很好。”
葉肅深呼吸了一口氣,同他們繼續往深淵儘頭疾行。
岑安在睡醒之後數了一下身上的繩子。
八根,連脖子上都箍的好緊。
他現在應該被扔到了白塔的內部,連空氣都變得炙熱了些。
塔底有嘈雜的響動,混雜著叱令吆喝和金屬撞擊的聲音。
整個環境都昏暗而濕熱,讓他非常不舒服。
螺旋狀的內牆上鑲嵌著不同的房室,有的是存放材料的倉庫,還有些看起來像審訊室和囚牢。
……這下更不好逃出去了。
岑安深呼吸了一口氣,決定先給自己解個鎖。
他再這麼被綁下去,骨頭都得斷掉。
捆妖索如同被自動操縱一般,開始解開繁複的繩結。
看著仍舊是綁縛住他的狀態,其實已經騰出許多活動的空間,能讓他小範圍動彈一下。
接下來做什麼?
岑安不確定葉醫生那邊的進度,決定先冒個險。
那個姓裴的好像還能交談兩句,但姓崔的完全就是個瘋子。
“我希望……我的本體能被存放到最安全的地方。”他閉上眼睛思考了一秒。
如果崔沅把那耳墜拽下來掐碎,那根本就等不到葉醫生來救自己。
再睜開眼時,他的耳墜已經消失無影。
……這是飛到哪裡去了?
……也許去葉醫生懷裡了?
小青年慶幸了一秒自己還活著,而且靈力也很充沛。
他檢查了下自己的身體,看著遠處的黑色牆壁上倒映的點點火光。
底下可能就是在做煉蠱的準備……
沒等他再想好下一步的打算,某個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想喝點什麼嗎?”
裴荼從高處落下,走近了他:“來點水?”
“水……謝謝。”岑安已經渴到身體都在疼的地步,這時候還是退讓了一步。
裴荼招了下手,一杯溫熱的清茶就飄了進來。
他打量了眼他狼狽的樣子,那八根繩索便逐一斷裂掉落在地上。
岑安怔了一下,還是活動了一下關節,試探著喝了一口水。
他本能地感覺,這水裡沒有毒。
“你不怕我逃走?”
裴荼走到了他的身邊,指尖一點便有兩條繩索從高處垂下,自動綁在了軟凳的兩側,如同一架秋千。
他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著,等岑安把水喝完以後才開了口:“再來點?”
岑安大著膽子給自己施了個降溫咒,發現他對此毫不介意。
“你很奇怪。”他低聲道。
“因為你根本逃不出去。”裴荼晃著秋千道:“崔沅雖然去收拾北城的騷亂了,但他回來也隻需要一秒的時間。”
“你在昏迷的時候被他下過血咒,去哪裡都能再次被抓到。”
岑安握著那瓷杯,感覺體力在緩緩地恢複:“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有很多事都無可避免,宿命不會給我們選擇的機會。”裴荼望著遠處黑牆上隱約的火光,有些走神:“分叉路口前,要麼往左走,要麼往右走,但不可能停下來。”
“我這次過來,是想問問你死前心願的,”他側頭看向他道:“有什麼想吃的嗎?或者再來一杯水?”
岑安低聲道:“我不想死。”
葉醫生和他們都會來救我的。
“事情走到這一步,隻可能有兩種可能。”裴荼一招手,從高處又飄下來幾塊點心,自動落到盤子裡端了過來。
他隨手撚了塊綠豆糕,慢悠悠道:“要麼是你和你的朋友死在這裡,我重得自由。”
“要麼是儀式失敗,這亡憶河裡的一切都神形俱滅。”
岑安抱著自己坐在牆角,低著頭沒說話。
“你真沒有什麼遺願麼?”裴荼晃著秋千,等了一會兒又開了口:“如果死的是我,你可以把我的骨頭帶走。”
“我恐怕不需要這種東西。”岑安悶悶道:“但我可以幫你埋掉它。”
“你很可愛,可惜並不知道怎麼控製自己的力量。”裴荼停了下來,俯身把衣襟上落的點心渣拍掉:“大妖的骨頭是很好的東西,你可以把我的脊骨做成長簫,沒事還能吹個小曲兒。”
他明明在談論著性命與死亡,語氣卻好像在討論等會該交換什麼禮物一樣。
岑安搖了搖頭,否定道:“沒有誰喜歡碰彆人的骨頭。”
“那是一種紀念,”裴荼想了想道:“你的朋友明琅,他的那把油紙傘,就是用他朋友的骨頭做的。”
什——麼?
“這事大家都知道,在《宸外秘》裡也有寫過。”裴荼吃著杏花酥八卦道:“葉無虞的眼睛,紀覓的右手,明琅的傘……你沒有聽說過嗎?”
岑安心想自己這到底是做囚犯還是做茶客來了,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他寧可坐在這縮一會兒拖延時間,也不想跟崔沅那瘋子相處一秒。
那家夥雙眼血紅青筋外爆,說話狂躁到跟瘋子一樣。
“明琅從前在回夢川修行的時候,有過一個很好的竹妖朋友。”裴荼回憶道:“他的那個朋友沒有捱過渡劫,被族長秘密處決,等他追過去的時候就隻剩骨骸了。”
“然後他尊重他的遺願,把那竹妖的遺骸做成了油紙傘的傘骨。”
岑安怔了幾秒,懷疑他在說謊:“怎麼可能?你前麵說渡劫,後麵又說是處決?”
“我從來不說謊,”裴荼望著他揚眉道:“渡劫又不是隻有天雷這一種?”
“情劫,輪回劫,生死劫,法子多了去了,”男人給他續了一杯茶,晃著手指道:“所以修仙時最好不要對誰動心,某種程度上,單純挨三道天雷反而是最簡單的痛苦。”
“等等——所以你知道明琅當初自折仙骨的事情?”岑安忽然想明白了什麼:“當初那件事,其實是明琅第一次渡劫,隻是失敗了?”
“就是這樣,”裴荼打量了他一眼:“可惜你還是隻半妖,不然我可以給你點彆的指導。”
“你們他媽的又在聊什麼?!”崔沅忽然出現在他們麵前,一劍直接扔到了岑安的麵前,陰著臉壓著火氣道:“裴荼,你媽的是在水底憋傻了?這時候跟他廢話套近乎?你怎麼不請他去看個電影喝杯酒?!”
“可以考慮。”男人從秋千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你太緊張了。”
岑安在角落裡觀察著他們的互動,隱約看出些彆的東西出來。
裴荼好像一直沒有把自己當做目標……反而在等待著彆的事情?
還能有什麼彆的事情?璩玉過來?
“操,幸厄石在哪你到底問出來了嗎?”崔沅的眼睛裡都滿是血絲,情緒不穩定到一定程度:“那豹妖殺了老子養的三條鯨——三條!!全死了!!”
“還有三個時辰,”男人看著他淡淡道:“時間一到,這些就都會結束了。”
伊恩跟著他們一路往回走,隱約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當年那白乎乎毛絨絨一團的小狐狸,現在真是見什麼撕什麼啊……布萊恩如果知道的話恐怕會很欣慰吧。
他們花了些時間穿過中庭,站在了最後一重高牆前。
突破這裡就可以靠近那座高塔,去把岑安救回來。
仿佛是玄墨染就的黑鯉鎮守在陣前,還有一隻高山般的田黃草龜盤踞在它的身後。
薄和抱著小獨角獸在大人們身後看向他們,忽然腦子裡有什麼動了一下。
他鬆開了伊恩,從他們的身邊走了過去,仿佛感受到了什麼。
“薄和——回來!”葉肅下意識地伸手攔他,卻抓了個空。
暴戾的黑鯉一個甩尾就掃了過來,然而棘刺般的長尾直接帶著水流穿過薄和的身體,仿佛隻是撲過了虛空一般。
男孩站立在古龜的麵前,把掌心放在了它的麵前。
他其實沒做過這件事,可好像這些行為都和本能一樣。
“薄和!”
那柔軟的掌心忽然開始綻放純白的光,猶如來自遠古的救贖。
那巨甲上刻畫著重重咒文的亡靈低鳴了一聲,忽然變成了一團霧氣彌漫開來,下一秒就將那男孩完全包圍住。
虯族強予它的禁錮在這一瞬間突然消失了。
在霧氣消散的那一刻,一枚玄鐵符墜落下來,掉在了他的掌心。
薄和把玄鐵符揣進兜裡,偏偏起舞回過頭來看向那幫大人。
“你們說這事兒像不像抓寵物小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