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安出門的時候都是懵的。
他昨天就去了一趟超市,還沒感覺出來太多變化。
葉肅請了個假,帶著他去商業街逛了一圈挑了手機,又順路去看了場正在大賣的3D電影《阿凡達》,兩隻妖怪像落伍的老頭兒一樣看什麼都新鮮。
雖然知道這屏幕裡的都是假的,但岑安戴著3D眼鏡的時候看見子彈衝過來都下意識地扭頭躲,走出電影院的時候都有些恍惚。
這是2010年??
這真是2010年???
市中心房價開始瘋狂上漲,聽說禦風彆院裡的那些個單棟彆墅都早就估價超過千萬,而且掃房囤房的人也越來越多。
時都三院已經完成了擴建,住院部和手術台都被重新裝修過,設備儀器也好了不少。
岑安回醫院找自己辦公室的時候,還記著問小偶像的事情——
“那小孩好像是在選秀裡拿了冠軍,現在應該是做歌手去了。”葉肅領著他穿過長廊,點頭和其他熟人問好:“怎麼都在往住院部走?”
“戚麟!他去看吳主任了!!就在辦公室裡!”小護士揮舞著手裡的本子:“沒幾個人知道!還是我小姐妹偷偷告訴我的!”
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怕是能讓醫院的欄杆都被擠壞。
岑安想起來那小孩找自己問題目分蛋糕的樣子,怔怔的沒有說話。
他一直把他當自己的弟弟來看的。
現在怎麼感覺隻是睡了一覺,就好像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葉肅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不動聲色的把他往住院部的方向帶,路上順便施了個小術法。
很快,一個戴著棒球帽的少年從旁邊的消防通道躥了出來,一轉身差點撞到岑安。
“抱歉——”他下意識的道歉,聲音又亮了起來:“岑哥?你出國學習回來了?”
岑安甚至沒反應過來這是誰。
他眼前的少年已經長開了,眉眼俊朗笑容溫和,身上多了幾分客氣和疏離。
上一次見還隻有一米五,現在就已經躥到一米七,幾乎和他一樣高。
戚麟以前不是這樣笑的。
他會大大咧咧的露出八顆牙齒,有時候說話時會晃來晃去,就是個普通又開朗的小男孩。
現在……他被包裝和約束過,完全變成了精致又陌生的存在。
“岑哥?”戚麟以為是自己染了頭發的緣故,又喚了一聲道:“我是戚麟啊!”
“哎——”岑安下意識地摸了摸他的頭:“你長好高了啊。”
“我本來還以為將來會跟著你做醫生呢,岑哥,我考上時都一中了!”戚麟揚起笑容道:“要是過兩年我開演唱會,你們記得來呀!”
少年說話時語調依舊輕快又明朗,可很多東西都好像已經變了。
岑安在聽他說話的時候,忽然有些抽離感。
記憶的五天前,他還給那小男孩講過初一數學題,還一塊分享了炸鵪鶉和冰汽水。
全都變了。
葉肅跟他簡單寒暄了兩句,與岑安一起目送著他就此離開。
“不要和人類有太深的接觸。”他再次道:“以後……他們遲早會忘記我們的。”
岑安回過神來,抬頭看他:“你打算讓吳主任也忘記你?”
“嗯。”男人平靜道:“我們記得他們就夠了。”
妖怪的壽命太長。
活的越久,時間流逝的速度就越慢。
人類從出生到成長,從讀書學習到成婚生子,再到蒼老逝去,隻有短短的幾十年。
他們終究不是同樣的存在。
小青年低下頭沉默了一會,還是應了一聲。
“我會記得他們的。”
吳秋一已經晉升為博士生導師,胃癌也早就痊愈如初。
她拿著文件出現在他們麵前時,笑起來還是以前的樣子。
隻是多了些白頭發,眼角也開始有淡淡的細紋。
“小安在國外呆的還習慣嗎?”她領著他們往回走,語氣自然又親切:“葉肅現在都是副主任醫師了,你也要加油啊。”
幻憶術修補著斷裂的記憶,把一切都安排的順水推舟。
岑安腳步頓了一下,輕聲道:“我很想你們。”
“這不是回來了嘛。”吳秋一拍了拍他的肩:“那家烤全羊的館子被吃垮了,現在新開了家烤魚店——有空一起去吃夜宵啊。”
“好。”
原先岑安還沒想好結束輪轉以後去哪裡,現在還是舍不得這邊的朋友,回來以後選擇了心外科。
在成妖之後,他的能力直接進化蛻變,在搶救和大手術的時候完全能夠獨當一麵,補血管控製驚厥都手到擒來。
而紀覓帶著兩個跟班去了胸外,做手術一律用術法快速解決,能一小時搞定絕不拖一下午——大美人做事潑辣醫術高超,短短一個星期的功夫就收獲了一大批的迷弟迷妹,病人們都開始搶著掛她的號。
不光他們這幾隻妖怪在這救死扶傷,有時候獨角獸會過來探班。
他這一來不要緊,隨手就救了個奄奄一息的紅斑狼瘡病人,讓葉肅不得不過去修改群體記憶。
按照紀灼的說法,伊恩當時就坐在他的身邊,然後握住了那個女孩的手。
然後奇跡就發生了。
他的氣息一向聖潔而光明——那姑娘在被握住手的那一刻起,手背胳膊上的鱗屑紅斑就開始消退減弱,如同被逐層淨化一般恢複著氣色。
她的血液和肌膚都開始一層一層的減少免疫反應,磨損破碎的痕跡也如同被輕柔抹去一般,甚至開始煥發健康的光澤。
整個病房在那一瞬間都直接沸騰了。
這個病可是到現在都誘因不明,而且連醫生都說很難徹底治愈!
可這外國人怎麼會一握手就能把她的病全都抹個乾乾淨淨,讓她健康的好像能直接下樓去跑個馬拉鬆!
小姑娘最後是哭著起身擁抱他的——她完全感受不到關節和肌肉的疼痛,而且終於從怪物般的狀態裡走出來了!
葉肅到場的時候,已經有二十多個病人排著隊求他救救自己,那走錯地方金發青年被圍到牆角,名片都快被懟到臉上。
大魔王咳了一聲。
所有人齊齊看了他一眼,表情在頃刻間變得迷惑茫然,接著如退潮一般依次離開了這個診室。
狐族確實非常擅長蠱惑和幻術——真是屢試不爽。
“來找那豹子的?”他領著伊恩往外走,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你為什麼還沒有回英國?”
“逃難而已。”獨角獸雙手插兜道:“那群獅鷲真是瘋子——不過你的遮蔽術確實很有用,它們現在已經找不到我了。”
葉肅隱約覺得自己遺漏了些什麼,可又想不起來。
他放慢了腳步,試圖在記憶中找到更多的線索。
一眾親友之中,紀覓最不可捉摸,似乎比爺爺都還要年長——那就是四千到六千歲之間。
能力和身份都不可知,但顯然沒有摻和過這幾千年來的大小紛爭,還一直隻是花妖,不曾成仙。
而她先前判斷說伊恩至少活了三千歲……搞不好它見證過英國的誕生,甚至碰見過亞瑟王和梅林。
這獨角獸雖然戰鬥能力幾乎為零,身上也沒有法器庇佑,但好像會些奇怪的法術。
他能夠聽見真相和謊言,能淨化幾乎無解的病症,而且還詭異的被囚禁在亡憶河裡。
有些信息隱約能拚湊在一起,又好像毫無關係。
“奧爾丁頓,”獨角獸停了下來,注視著他道:“你不打算去接手坎貝爾的事情嗎?”
“我的父親顯然並沒有這個意向,”葉肅淡淡道:“他似乎也並不期望見到我。”
伊恩皺著眉頭,轉身想往前走,卻又停了下來。
他欲言又止,半晌才問出口:“你不喜歡吸血鬼的身份?”
“我看見那個封印了,”他加重了語氣道:“如果解開它,你的血脈就可以覺醒。”
“它會給予你完全不同的強大力量——這和做狐仙是完全平行的。”
“我懂你的意思。”葉肅深呼吸了一口氣,反問道:“但你覺得,我還需要它嗎?”
他在時都已經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禍患在亡憶河也被除了個乾淨。
這種時候再去覺醒異族血脈,又或者回英國去摻和那些貴族之間雞毛蒜皮的事情,完全是自找不痛快。
伊恩黯淡了神色,隻能轉身往前走。
他是布萊恩·馮·坎貝爾的至交,也是親眼看著那小家夥長大的。
但他對他的妻子,那個來自東方的狐妖一無所知,也無法放心的交托稟明某些事情。
他因為被重創的緣故在安息池中沉睡了數百年,那孩子轉眼就已經和異族留學生戀愛成婚,不顧家中族長的勸阻和她生下了奧爾丁頓,又獨自一人去了渡鴉之森,把這數千年來的隱秘布局都完全扭轉。
——布萊恩到底是故意還是無意做下這一切的,他現在都無法再問明白了。
而他的兒子,顯然也對這背後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奧爾丁頓,”伊恩背對著他,聲音有些乾澀:“你最好早點回去看看你的父親。”
“他也許很需要你,隻是無法開口而已。”
葉肅把他送到了胸外科的辦公室門口,終究還是應了一聲。
“好。”
另一側,岑安正調整著自己主治醫生的胸牌,門被敲響了兩聲。
“小岑,來認識下我們新來的外國顧問——”胡醫生招呼道:“叫愛吉爾·梅斯菲爾德,在前麵和院長在談事兒呢,等會還有個專門的歡迎會!”
岑安飛快地應了一聲,起身快步跟了過去。
在看清那男人的一瞬間,他下意識的拿出了手機,直接給葉肅撥了個電話。
“葉葉,你最好現在過來一趟。”
那穿著白大褂的高挑男人銀發微卷,深紅色的眼眸猶如鴿血紅寶石。
而且……還擁有一對精靈獨有的尖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