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灼帶著伊恩去附近的小公園看楓葉,大姐頭很有眼力見的找了個借口遁走,給他們創造機會。
伊恩有時候兩隻腳站累了,還是習慣變回獨角獸慢慢走,隨手給自己套個幻術也不怕有人看見。
遠遠望去,一個高挑瘦削的男人和一頭金銀流光的獨角獸並排走著,畫麵似乎有些夢幻。
紀灼這時候也喝的有點上臉,走在伊恩旁邊都能聞見淡淡的香味。
他喜歡他金色的長角,流瀑一樣的光滑鬃毛,也喜歡他銀色的眼睛。
哪怕笨一些弱一些,到現在也不太會用筷子,可就是怎麼看怎麼可愛。
豹子走著走著臉有點紅,小聲喚他道:“伊恩。”
“嗯?”伊恩試探著去叼了枚楓葉,嚼了兩下把它吃了下去:“什麼事?”
“你……你覺得我怎麼樣?”
紀灼一開始是被紀覓當大貓養的,性格也是直來直去。
情竇初開什麼的……這是第一回。
“你很好啊。”伊恩又去夠旁邊的銀杏葉子,嘗了一口呸呸了兩聲:“好苦。”
豹子先生有些扭捏,守在他旁邊嗯了一聲等了會兒,伸手給他薅下來一大把的葉子。
“那……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這個問題不是早就問過了嗎?
伊恩就著他的手又叼了一枚葉子,跟吃抹茶餅乾似的哢嚓哢嚓嚼著:“你很好啊。”
“就是,”紀灼感覺這句話就堵在喉嚨眼裡,半天都憋不出來:“你……會考慮我嗎?”
“哎?”獨角獸眨了眨眼睛,重複道:“考慮你?”
糙老爺們豹子先生臉紅脖子粗的嗯了一聲。
“等等……你不會是……”伊恩把楓葉咽了下去,有種不祥的預感:“你想和我談戀愛?”
紀灼望著他又點了點頭。
伊恩有些難為情的笑了起來。
“小豹子,”他變回了人類,看著紀灼搖了搖頭:“我一直隻是把你當成小朋友啊。”
小朋友?
紀灼隱約感覺自己腦子裡有根弦斷掉了。
他一米九五,伊恩一米七二。
他能手撕巨熊,伊恩擰不開瓶蓋。
然後伊恩叫他——小朋友?!
一點都不小好嗎?!!
“呃,實際上,我的年齡可以做你的爺爺。”伊恩正經道:“而且我的出身很特殊,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所以——”紀灼深呼吸道:“除了年齡和血統之外,你就根本不考慮其他的事情嗎?”
伊恩看著這個年輕人失落又不肯放棄的樣子,心裡有過一瞬間的動搖。
但有些事……完全和他們無關,也沒必要讓他們都扯進來。
“我一直把你當成小朋友。”他平靜道:“如果你覺得很冒犯,我可以等會就搬出去。”
豹子低低的嗚了一聲,隱約尾巴和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一點動心都……沒有嗎。”
“一點都沒有。”
金發青年走了幾步,停下來淡淡道:“我還是搬出去吧,書店那邊有宿舍。”
紀灼眼眶有些紅,忽然就把他壓在了旁邊的楓樹下。
“我不信。”他啞著嗓子道:“那天看電視的時候,你躺在我懷裡睡覺,明明也是喜歡我的。”
獨角獸感覺有些頭疼:“那隻是因為——唔——”
男人笨拙又認真的吻住了他。
這個吻甚至一開始沒找準位子,而且如同大貓一般帶著些舔舐和輕咬。
伊恩想掙脫開他,卻還是隻能被動地等這個吻結束。
……當初從英國過來的時候,他真沒想過自己會招惹這個家夥。
等這個青澀的吻結束,大貓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其實不討厭,對嗎。”
伊恩歎了口氣,輕聲道:“何必呢。”
沒有等紀灼再問句什麼,那金發青年的瞳眸忽然變了。
無聲的風在他的身側揚起,微卷的金發和衣角也隨風飄搖。
淺銀的瞳孔裡仿佛有星辰閃爍變化,在瞬息之間組成六芒星的形狀。
紀灼右手的葉子開始倒著飛回樹枝分叉上重新長好,遠處跳廣場舞的大媽們開始如慢鏡頭倒放般往回蹦跳。
麻雀們從巢穴裡叼著種子和小蟲子飛回草叢裡,連狗狗們也跑回了主人身邊。
紀灼目光茫然的倒著往回走,一路退回了公園的入口。
風再次平息的時候,豹子打了個噴嚏。
“我有點困。”獨角獸低聲道:“回去睡午覺吧。”
“誒?”紀灼原本心裡那些話就沒有醞釀好,也很聽話的點了點頭:“好,回家吧。”
另一邊,葉肅和岑安往小區走著,開始聊起與紀家姐弟有關的事情。
“紀覓——她到底活多少歲了?”
“四五千歲?”岑安不太確定:“算是創世以後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吧?”
“看起來是挺像的,她了解很多隱秘的事情。”葉肅腳步一頓,感覺哪裡不對:“但是一般活到這個歲數,不是在戰亂中死去,就是飛升成仙成神了吧?”
“啊,一般來說是這樣。”岑安擺了擺手指,慢悠悠道:“但是你注意到她的右手了嗎?”
尋常的傷口,妖怪們都是能夠自行治愈的。
小到破皮傷肉,大到斷骨掉肉,基本上靠著術法和靈力都能治愈——專業的和業餘的區彆隻是在於傷疤的美觀度而已。
但是紀覓的整個右臂,是森然的一片白骨。
每次她伸出這隻手的時候,都會給人一種似人非人的詭秘感覺。
“她不肯成仙,不肯渡劫,所以災厄都直接印在了身上。”岑安慢慢道:“其實她還有一整條左腿也是白骨,隻是你們平時看不到而已。”
葉肅根本沒想到答案會是這樣。
他預設過很多種情況——無可解除的詛咒、毒藥,或者是彆的苦衷。
“她……不肯成仙?”
“道行陰德都到了,天雷也來了好多次。”岑安歎了口氣道:“她一瞧見情況不對,就躲進雪山底下,就是不給雷劈幾下。”
他先前還以為挖隧道炸山洞的那動靜是天雷終於劈穿高山了來著。
葉肅怔了一會兒,隱約沒聽明白。
他活了太久,工作又是在醫院裡,其實世間人心也看過了太多。
人人皆有所求有所願,如同天定的印記一般。
祈求長命百歲,祈求財富不儘,祈求愛情永駐。
即便是成妖成仙了,也躲不開一顆俗心,總是想再要些什麼。
這世界的妖物大大小小數量上萬,多少都是削破了腦袋寧可作惡都要成仙,但為什麼紀覓會反著來?
他們剛好走到樓下樹蔭的秋千旁,順勢坐下來聊一會。
“其實這個事兒,紀姐以前喝多的時候跟我講過,隻是日子過了好多年,我本來都全忘記了。”
岑安看著他,眼神裡有些懷念:“你還記得亡憶山嗎?”
“嗯?”葉肅皺眉道:“那隻黑色鳳凰化成的神境?”
“對,但紀姐跟我講的故事裡,那隻鳳凰是臨死前才變作黑色的。”
因為各種細節的出入,他在很長時間裡,一直沒把紀姐和明琅的兩個故事對上號。
當初有白龍亂世惑眾,與那鳳皇纏鬥廝殺至兩敗俱傷。
鳳鳥原本自烈火中想要涅槃重生,可在複活的前一刻被白龍直接撕開了胸膛。
它不顧劇痛,在未化形的情況披著滿身灰燼破開龍腹叼出了內丹,滿身汙濁的同那白龍同歸於儘了。
天龍的身軀墜落分解,而鳳凰也死在了黎明破曉前,人間妖界的天幕都為此浮現出決光之傷。
“見證過這場鏖戰的神仙妖怪,如今已經不剩下幾個了,”岑安慢慢道:“紀姐就是其中一個。”
她當時還是個與世無爭的小妖,因為是草木的緣故,也花了六七百年才逐漸修得人形,然後就目睹了一整場的白龍之亂——
從人間妖界墜入混亂殺戮,到眼睜睜的看著那鳳鳥痛鳴隕落,
紀覓原本有心入世,卻因為年幼時曾親眼目睹白龍之禍裡的太多血淋淋的罪惡不堪,在還算年輕的時候就直接避到高山上隱世不出,既不肯成仙得道引起其他仙家的注意,也不去摻和任何妖族的大小紛爭,清苦簡樸的一過就是幾千年。
然而渡劫這種事,總是避無可避的。
她不肯應下那些,便被天命陸續奪走了左腿和右臂,至今無可治愈。
葉肅聽著這些古老的故事,覺得有些陌生和抽離。
他輕推著岑安的秋千,忽然隱約感覺到其他的妖氣。
“你今天還和誰接觸過?”
“哎?”岑安眨眨眼:“沒有啊?我們今天睡醒之後一直在家裡不是嗎?”
“不對……”葉肅皺眉道:“你身上有其他的妖氣。”
岑安嗅了一下自己的身側,忽然把腰間的鬼龍簫抽了出來。
“……是我。”全程把耳朵露出來聽故事的裴荼躲在長簫裡,看著黑著臉的他們兩強咳了一聲:“……怎麼好像又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