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八之咒】(1 / 2)

08:【八之咒】

“這種時候,至少也要乖巧的說一句,‘做了一點錯事’吧?”

“森先生,相比這點,我想先問,您怎麼知道是我乾的?”

“那麼,是你嗎?”

“……是我。”

——可惡,完全不是問句嘛。太宰那家夥到底做得多明顯?早知如此,根本就不需要用那麼麻煩的聯係方式。不僅浪費了她好多時間,還害得她犧牲了太太大衣,結果還不是連一秒都沒糊弄過去!

首領的命令是不可違背的。與出發時同樣經過了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加移動之後,深羽再一次坐在了森鷗外麵前。

不過這一次,她可享受不到打針時的特彆待遇了——啊,從某個角度上來說,現在這也是特彆待遇。

雙手反綁在身後,雙腳腳踝處也牢牢地被捆在一起,眼睛被用不透光的黑布蒙了好幾層,在腦後打著死結。少女的體格本就比大多數同齡人都更纖細嬌小,這樣的姿勢讓她益發顯得楚楚可憐。就像是一隻被釘住的蝴蝶,似乎稍稍用力,那細弱漂亮的肢體就會像薄薄的蝶翼一般在指尖被撚得粉碎。

就連森鷗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畫麵實在有些糟糕。

然而,這是必要措施,不,不如說,這樣的措施也沒有什麼實際效果,充其量不過是讓他擺明了立場而已。

因為眼前的少女可比蝴蝶棘手多了——蝴蝶可不會有這麼扭曲純粹的性格和強韌偏執的神經。

“所以?回答呢?”

“是!我錯了!對不起!”

沒有任何抵觸的,被綁了個結實的深羽飛快的順著森鷗外的話道歉。聲音倒是夠響亮,然而她那過於自然的語氣和不知畏懼的態度讓這句話顯得毫無誠意。

“……真是傷腦筋啊。”

森鷗外雙手支在膝上,指尖相抵,很有些無奈的往身後的椅背上靠了靠。即便知道少女看不到,他的臉上也浮現著慣常的溫和微笑。這讓他看上去就像是個為不懂事的頑劣女兒頭疼的年輕父親一樣。不僅不顯得生氣,甚至還有些寵溺。

隻是那雙黯紅色的眸子冷得滲人。

“是我平時太溺愛你了嗎?深羽,我完全沒有聽出你在反省啊?”

——嗯,因為真的沒有在反省。

被剝奪了視覺——不如說這種【看不到】的狀態對她而言反而更輕鬆——的少女默默想著。她實在太過熟悉森鷗外了,即便看不見,光聽聲音也能聯想到男人現在的樣子。此刻,若有人和那雙紅眸對視的話,一定會被那簡直不含有人類感情的視線嚇住的吧。

宛如手術刀一般將觀察對象切開分解,仿佛將血肉內臟翻轉剖出身體之外一樣的森然冷酷的視線——因為拋卻了一切溫情,而讓被注視者自靈魂中泛起直麵粘稠惡意一般的戰栗。

但深羽並害怕不起來。因為這就是森先生。

也因為……

她的態度太過好懂,森鷗外歪了歪頭,“因為我是不會殺你的?”

“唔……”被說中想法的少女發出了一聲模糊的聲音,糟糕,有點心虛。

森鷗外失笑。他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女,內心很有點感歎,卻並不意外她有恃無恐的態度——因為少女確實有這個資本。

理由有許多。比如她的讀心能力很好用,她是珍貴的咒術師。再比如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此時即便殺了她也於事無補——不如說,這樣的浪費完全違背了森鷗外的做事風格,而少女熟知這一點。

但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

最根本的讓森鷗外不會——或者說不能——對她下手的理由是,雛咲深羽,是日本現今已確認到的連接黃泉的五大禁忌地域之一,日上山黑之澤的大柱候補。

少女平時自稱的“巫女大人”並非年輕女孩子青春期的奇妙幻想。在遇到雛咲深羽之前,森鷗外也並不知道世界——或者說日本——還存在著這樣的內麵。他本來以為自己對於世界的“真相”已經有所了解,卻直到夏目漱石找上門,說神社本廳和內務省來人點名要見深羽,才以監護人的身份,被告知並旁聽了相關的事實。

“這是非常重要的使命,說得極端一點的話,用‘事關日本的存亡’來形容都不誇張。” 在內務省高官的陪同下,來自神社本廳,自稱姓黑澤的老者如此說道。“雛咲大人是現在最佳的人選,須務必確保她的安危。”

“簡單來說,就是絕不可以死。”列席的種田山頭火補充——森鷗外之前可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情況下和種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事實上,那一天,神社本廳的人是打算帶走深羽的,在他們看來,橫濱的環境顯然不適合這樣一位重要的巫女。然而彼時才不過10歲的小女孩自己選擇了留下。用她的話來說,她不會隨便死掉,森鷗外也不會讓她隨便死掉,所以,在成為大柱之前,她要留在森鷗外身邊。

“我很喜歡森先生。比起去不認識的地方,我更想和森先生在一起。”小小的女孩笑眯眯的靠在森鷗外懷裡,夠不著地的雙腳輕輕的晃蕩,還不時踢到他的小腿,看上去一派天真稚氣。

但她說出來的話與其說是孩子的任性,不如說是切實的威脅。

“成為大柱必須是自願才行,不然根本沒有意義。讓我開心了,我就自願——啊,看來你們已經明白我想說的了。”

就這樣,深羽留了下來。而當所有人都離開,森鷗外重新牽著小姑娘回到診所後,他蹲下身,看著那雙鏡子一樣的黑眸,將自己的想法攤開在了她眼前。

“我有想要做的事情,你即便留下來,我也不會改變對你的‘使用方式’。我是怎麼樣的人,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雖然深羽真的非常有用,但森鷗外還不至於蠢到不知輕重。

所以現在改變主意的話,還來得及。

而對於他極其罕見的坦誠表態,小小的女孩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後她的眼底浮現出了和年齡很不相稱的,有些曖昧朦朧,卻又好像洞悉了然了一切一般的奇特而溫柔的暖意。

“嗯,我知道哦。我當然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了呀。”就帶著這樣的神色,她笑了起來,很可愛的歪了歪頭,“畢竟,當時,是我先開口的嘛。”

回憶結束。

“明明小時候那麼可愛。果然女孩子就不應該長大啊。”

森鷗外看著眼前的少女,說出了相當糟糕的發言。

不過這一次,深羽可不敢隨便調侃上去了。

然而她沒看到的是,在辦公桌後,森鷗外的眼神柔和了下來。

但也正因為少女看不到,他同時刻意放冷了聲調。

“深羽,我很失望啊。”

少女一下子抬起了頭。

森鷗外卻沒有改變音色。“來說一些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實吧。”他手支著下頜,微微眯著眼睛,慢慢說道。

“我是特意將這次‘行動’的真實目的透露給你的。這點你我都知道。畢竟如果我不想讓你知道的話,就不會讓你【看到】。”

“而我也確實一開始就估算到了你會將消息透露給太宰君的可能性。如果是不了解你和太宰君的人。單憑日常的觀察,通常會得出你和太宰君關係冷淡,或者並不親密的認知。但我們都知道,並非如此。”

“就好像周圍並沒有太多人覺得太宰君和我相似,但實際上那孩子從我身上學走了很多東西一樣。你們互相之間看似冷淡的相處方式,在我看來恰恰是你們之間關係性的證明。”

很少交談,即便相處一室,也隻是互相在做自己的事情。對外明明都是鬨騰的性格——雖然鬨騰的方向不太一樣——但是隻有深羽和太宰治在的時候,兩個人都會表現得很安靜。作為先後將這兩人撿回來的養育者,森鷗外不止一次看到過太宰治和深羽各自占據沙發一端看書。或者一前一後的散步。甚至就連一人一個手柄一起打遊戲的時候,他們之間都不怎麼交談。

並非因為不願意交流,而是因為,隻要願意,在可以【看透】他人內心的少女與可以洞察旁人思考的少年之間,話語反而就不是最必要的溝通工具了。他們足夠默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夠傳遞彼此的想法與心情。

“我很早就知道。如果某一天,我下達殺掉太宰君這樣的命令的話,中也會提出異議,但一旦行動,絕不會留手。你可能什麼都不說,但就算有機會,也一定會放過。”

深羽對於太宰治的好感很好判斷。畢竟對於一個能輕易【看透】人心的女孩子來說,若非有足夠的好感,是絕難忍受太宰治內心時刻翻湧的深邃的黑暗與絕望的。更何況深羽從不是會勉強自己委曲求全的人。

至於太宰治——試問,誰能夠不在意一個在清楚洞徹了自己內心的黑暗的基礎上,在完全了解了自己是怎樣糟糕的人類的基礎上,依舊對自己懷抱好感的人呢?

——至少,森鷗外確定,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到底也還是人類。

“所以,我一開始就將這樣的可能性考慮了進去。事實也證明,這種考量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