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5:【八十五之咒】(1 / 2)

85:【八十五之咒】

晚飯約在了榎本孝直落腳酒店的高級日料店。榎本在總監會裡再怎麼邊緣, 本身還是世家家主,特級咒術師更是不差錢。這家店私密性很好,包廂門一關, 很適合聊些不能被普通人聽到的事情。

——雖然就算被聽到, 最大的可能也是被誤以為是大齡中二病。啊, 以榎本孝直給人的印象, 說不定會被當做什麼幻想的世界觀?

夏油傑有點無厘頭的想著,聽到榎本問,“夏油君, 要喝一點酒嗎?”

“不, 我就不用了。”

“也是, 你還年輕。”中年人給自己點了一份清酒,感歎,“到我這個年紀,晚上不喝一點酒, 覺都睡不安穩。”說著, 他臉上就露出了略帶無奈與沉重的倦色。

“……因為壓力?”

“也算是吧。”像是意識到了自己在對小輩抱怨,榎本曖昧的笑了笑, 忽然話題一轉, “夏油君,你是為什麼要當咒術師的呢?”

“啊?”

“啊, 彆誤會彆誤會。”榎本苦笑著, 在夏油傑有些古怪的目光下解釋道:“我不是在為上麵打探什麼。隻是, 夏油君,你和我們不一樣吧。你是一般家庭出生, 也有不當咒術師的選項吧?我就是有點好奇。”

說著, 他沒有追問, 反而有點感歎的繼續說道。“我們這些咒術師家族出身的,說是責任也好,束縛也好,總之,大約是生來就要當咒術師的。反而是沒有成為咒術師的才能,就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中存活下來。當然,用‘存活’這兩個字可能有點誇張。不過你既然和五條少爺熟識,應該也對有些世家的情況多少知道一些吧?”

“禪院或者加茂家那種嗎?”

“是啊。”榎本笑了起來,他眯了眯眼睛,“在一般家庭出生的咒術師看來很不可思議吧。21世紀了還存在著側室和庶子什麼的。禪院的家訓,‘不是咒術師的不算人’,是不是很過分?”

夏油傑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但是,”榎本忽然話鋒一轉,“一旦想到,這一切的初衷都是為了祓除咒靈,就會覺得很可悲了。”

重視血脈,迎娶側室是為了誕下更多有咒力有術式,或者能夠繼承相傳咒術的孩子。窺覬其他咒術師的術式,或者妄圖將擁有獨特術式的女性當做生育機器也是如此。在這樣的環境裡,有限的資源當然不會浪費在沒有術式——也就是派不是用場——的子嗣身上。從平安時代到現在,世家們一直都是如此運行的,隻是隨著時間,其中腐朽的部分不斷堆積,就像布滿落葉的泥沼,終於成了一潭腐爛的死水。

“但即便如此,沒有世家依舊是不行的。以禦三家為首的世家們構築起了現在咒術界的根基。咒物,術式,封印。世家們掌管著各種知識傳承與曆史,就連現在兩處高專的教科書,也都是以他們提供的資料為基礎編寫的。如果沒有他們的配合,一般家庭出生的咒術師連得到係統教育的機會都沒有。當然,現在是新社會了,有政府在,他們為了自己的存續,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敝帚自珍。”

“總之,可能在夏油君這樣一般家庭出身的咒術師看來,他們——或者說我們——都是一群老封建。不過其實世家也妥協了很多的。”

榎本一手支著頭,說道。他的目光有些悠遠。夏油傑覺得他與其是在和自己說話,不如說是單純在對一般家庭的他傾吐壓抑的心情而已。不過榎本說的確實也有道理——主要是本來就是他有求於人,所以夏油傑還是挺耐心的聽著。

然而,榎本孝直的下一句話,讓夏油傑的眸光微動。

“可是,在我看來,這根本沒有意義。妥協也好,組織也好,或者說,咒術總監會乃至咒術界本身的存在也好。都沒有意義。”榎本孝直眯起了眼睛,這個表情讓他本就嚴肅的五官看上去有些冷徹。

“因為咒靈是祓除不完的。”

榎本說著,將目光轉向了夏油傑,仿佛要看進他的心中一樣。

“我們都知道,咒靈誕生於人類的負麵情緒。對他者的惡意:嫉妒、殺意、傷害欲;對己身的惡意:自卑、寂寞、絕望……這些東西,隻要人類還存在,還在繼續思考,還是社會性的動物,那根本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即便是從未產生過傷害他者想法的聖人,也不可能一生都不曾不安或恐懼過。甚至,連冷漠也都是負麵情緒的一種。”

“在我看來,去祓除這些東西,就是在與人類的本性對抗。而相對日本的人口,相對於咒靈產生的速度和頻率,咒術師又有多少呢?如果把日本國內咒術師的數量和咒靈的數量放在天秤的兩端,根本就無法衡量吧?那麼,我們咒術師所做的事情,和螞蟻搬起小石子試圖去填上決堤的河道有什麼區彆?”

“最重要的是,夏油君,你知道嗎?”榎本忽然彎了彎嘴角,“咒術師,並不會產生咒靈啊。”

“——!”夏油傑愣住了。

“嗯,不會哦。啊,當然,咒術師本人死後變成詛咒的情況除外。”榎本歪了歪頭,他的眼中露出了帶著嘲弄的,類似冷笑的神色。“你們有學過吧。咒術師壓榨負麵情緒生成咒力,在體內循環,驅動銘刻在肉體上的術式。因此詛咒等於咒力,被束縛循環在了身體中。但普通人沒有這樣的能力。”

“產生詛咒的是普通人,祓除詛咒的卻是不會產生詛咒的咒術師。夏油君,你不覺得這很諷刺嗎?普通人一無所知,咒術師卻在兢兢業業的為這些一無所知的人們產生的詛咒而忙碌著。但是即便我們再怎麼忙碌,需要祓除的詛咒也不會減少。”

榎本說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頓了頓,開口:“夏油君,我曾經差點在任務裡死掉。不僅如此,那場任務,有一位和我一起去的同僚犧牲了。”

“啊。”夏油傑有點遲疑的點了點頭,“……這個我聽說過。”

但夏油傑並不知道當時榎本還有同僚。當然,他沒有在此時貿然這麼說。

中年人於是笑了笑——並沒有多少笑意的那種。笑完,他眯著眼睛看向手裡的酒杯,也沒有再提同僚的事情。隻是將話題轉回了自己身上。

“說來挺慚愧的。我作為咒術師的能力並不出眾,準一級已經是極限了。但是作為家主,至少也要一級才行。加茂家是這麼說的,所以勉強當上了一級咒術師。然後,就遇到了祓除不了的詛咒。”

“‘為了保護現場的普通人’,報告書上是這麼寫的。但其實也不算。”榎本自嘲的歪了下嘴角,“……隻是突然覺得很疲憊。”

那個瞬間,發現自己即祓除不了擁有強大術式的咒靈,也救不了瀕死的同僚,更保不住被卷入現場的普通人的安全,於是突兀的,就不知道該乾什麼了。

換句話說,是失去了求生欲。

中年人說完,忽然抬頭,“夏油君,所以,你說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在祓除咒靈呢?咒術師——或者說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情,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這個問題夏油傑無法回答。而感受到了青年的沉默,榎本孝直才像是驚醒了一般,立刻歉意的扯了扯嘴角。

“啊,抱歉啊,夏油君。果然是年紀大了,不知不覺就對著你抱怨起來了。”意識到自己的長篇大論不合時宜,中年人故作開朗的擺了擺手,“你和我不一樣。你是特級咒術師,這些不得誌的失敗者的瘋話,你不要往心裡去。”

說完,他正了正神色,伸手從身邊的皮包裡拿出了一疊影印本的資料,帶著慣常溫和的笑容,有些刻意的轉開了話題。

“我們還是說回今天的正題吧。關於你之前問我的那個束縛……”

深羽並不知道這一天,夏油傑爽約了和她的晚餐後聽到的是相當嚴肅沉重的話題。

因為夏油傑回到高專之後神情挺正常輕鬆。不僅給她帶了路上買的布丁,晚上更是和她膩了很久。抱著她靠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都要不時親親她的頭發和臉頰。他第二天又要出差,所以道了好多次歉。弄到後來深羽乾脆在他張嘴時拿布丁把他的嘴堵上了。

“你好煩哦~都說我不在意了啊。”她一手拿著勺子,一手抓著他的劉海拽了一下。

“過分了啊。”夏油傑咽下布丁,趕緊把自己的劉海解救出來,笑著伸手捏深羽的臉。

深羽立刻笑嘻嘻的躲。她是真的不計較這些。即便夏油傑給出的理由是“遇到了一位咒術界的前輩”而不是“臨時有任務”,她也絲毫沒有因此不開心,反而覺得夏油傑能在咒術界多認識些人,有自己的人脈,是很好的事情。

一定要說的話,她還挺可惜自己現在沒辦法一眼就【看】穿他人的心聲了,在人際交往方麵幫不上夏夏的忙呢。

所以臨到第二天夏油傑出門之前,她還叮囑了一句:“如果忙或者有其他事情,你隨時聯係我呀。我真的沒關係的。該休息的時候就休息,不用勉強趕回陪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好。”夏油傑笑眯眯的點頭答應了。

他答應的事情總會做到。之後深羽也陸續接到了幾次夏油傑發來的“有點事兒可能趕不回來”或者“回到東京了,不過今年先不回高專了,明天早上來找你”之類的聯係。雖然有點點寂寞,不過她倒是放鬆了一些。懂得休息就是好事啦。再加上之後也從小五嘴裡知道了和夏夏關係挺好的某個咒術師是“不算很爛的爛橘子”,深羽失笑的同時,也更安心了一些。

小五看爛橘子很挑剔的,他都說不是很爛的話,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但即便安心了不少,深羽的神經也沒有徹底放鬆。一方麵是因為神社本廳和太宰治那裡還沒有進展,另外一方麵是她【看取】得越多,就越發現,夏油傑的任務是真的特彆不友好。

雖然夏油傑從來不提——因為凡是任務就沒有開心的,所以他們幾個從以前開始就不太聊各自任務的內容——但是深羽在【看取】他的負麵情緒時會同時看到些記憶片段,無一不是些會讓普通人反胃作嘔或者齒冷心寒的內容。深羽深深覺得,夏油傑的報告書要是集結成冊,大概要起名叫做《人類惡意觀察手冊》。

明明也有比較正常的任務的啊——比如誕生於都市傳說或者傳統故事的假想咒靈和其他根源不明的詛咒。可是就像是針對著一般家庭出生的特級咒術師,或是驗證“咒靈誕生於人類的負麵情緒”這句話一樣,上麵安排給夏油傑的,儘是些要上社會新聞的類型。

如果不是夏夏雖然道德觀是他們幾人中最高的,但也不至於精神潔癖,再加上她有【看取】大殺器,能一鍵清空他積累的負麵情緒,深羽都擔心自己哪一天回到高專,碰到的就不是笑眯眯的飼養員,而是冷笑著的教主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