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89:【八十九之咒】(2 / 2)

夏油傑閉了閉眼睛,“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有想要殺掉非咒術師的念頭?”深羽沒有去管被結界一同困住了的兩個普通人,也沒有去管還在籠子裡的雙胞胎姐妹。她隻是看著不肯與自己對視的夏油傑,“我不明白。”

——她明明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

“我知道傑不開心啊。哪怕【看不到】我也知道啊。”目光一點點的巡過他的臉龐,深羽垂落在身側的手,握緊了紅繩上墜著的紐扣。“我也想過很多次。想跟傑說,如果不想做咒術師就不要做了。”

隻是她知道,她說了這個人也不會聽的。

——明明理子和灰原都平安的活著。

“想要保護弱者的傑很好。討厭普通人也無所謂啊。哪怕是厭倦了周圍的一切,我們也可以到其他地方去。總有普通人和咒靈都很少的地方。北海道?青森?離島?再不行我們還可以去外國!傑是自由的啊!沒有人會強迫你做任何事情。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話,我和悟還有硝子,大家都會幫你的。”

“但是為什麼會想殺掉普通人啊?”

唯有這個,是絕對不行的啊!

夏油傑低下了頭,看著泫然欲泣的少女。那雙黑曜石色的眸子泛起的水霧讓他神色一痛,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像往常那樣伸出手。

他隻是很溫柔的低聲說:“你都知道了啊。”

“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啊!”像是被這句話炙痛了神經,深羽的聲音陡然拔高了,“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啊?”

“因為……”夏油傑頓了頓,“有人告訴我,咒術師不會產生咒靈。”

“!”深羽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這不可能!是誰?!她明明已經攔住九十九由基了!

但是夏油傑顯然誤解了她的震驚,大概是覺得事已至此,便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他繼續說道:“很諷刺吧。是啊。我動搖了。曾經對著你和悟說著強者應該保護弱者,既然有能力就不能坐視不理的人是我。”

所以,什麼是“好的影響”?唇角揚起了苦澀自嘲的弧度。夏油傑想著曾經的自己對深羽所說過的那些話。如果說把她拽入深淵的是那些無知自私的手,那麼將她推下懸崖的,不正是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嗎?

“然而,第一個無法忍受弱者的醜惡的,也是我。”

看看那邊的兩個人,看看他們對幼小的孩子做了什麼?這樣的存在,有什麼資格讓他珍視的人們為之付出呢?

“謀殺家暴性虐,嫉妒仇恨貪婪,恐懼絕望甚至隻是單純的獵奇……一無所知的產出著詛咒,一無所知的享受著保護。”夏油傑直視著深羽的眼睛,“隻要還存在普通人,咒靈就是祓除不完的。深羽,那麼我們在做的事情有什麼意義?普通人的價值又在哪裡?我已經不明白這點了。這個世界,一定是哪裡錯掉了吧?”

這個,需要犧牲你才能得救的世界……一定是哪裡錯掉了吧?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夏油傑眯了眯眼睛,神色冰冷,“殺掉普通人,構築一個沒有咒靈的,咒術師不需要被犧牲的,嶄新的世界。”

然而——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夏油傑的臉被重重的抽向了一邊。他伸手摸了摸臉頰,輕“嘶”了一聲,低頭,對上的就是深羽通紅的眼圈。

黑發少女渾身發抖。明明她才是打人的那一個,卻像是自己被抽了一巴掌似的臉色慘白。

“彆開玩笑了!才沒有這樣的世界啊!”

根本就不是這個問題啊!

“而且,世界什麼的……”深羽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了,“世界什麼的隨便怎麼樣都好吧?!傑是什麼?是神嗎?這算什麼啊?大義?理念?不這樣做不行嗎?咒術師也好,咒靈也好,普通人也好……相比起執著於這些東西,傑,你自己呢?難道對你來說,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東西了嗎?”

——這個世界美好嗎?

——完全不啊。

蟑螂一樣祓除不完的咒靈。吞吐欲望然後榨出暴力和血腥的橫濱。黑手黨詛咒師奇奇怪怪的異能力者。“龍頭抗爭”“天人五衰”“百鬼夜行”“涉穀事變”,還有如同漆黑冷漠的瞳孔一樣俯瞰著人世,隨時會將一切吞噬殆儘的黃泉之門。

當她意識到自己是“雛咲深羽”,當她知道了這個世界都綜了些什麼的時候,她就覺得,比起模擬人生,這個三次元更像是場不拚命狂奔就會“啪嗒”死掉的逃亡遊戲。

普通人會一無知覺的死掉,不普通的人會更痛苦的死掉。而就算避開了這一切又如何呢?他人的“心聲”比蟬鳴和暴雨還要吵。肮臟瓦礫堆中的各種痛苦求救聲,心底陰暗角落沸騰瘋漲的邪念與惡意。被害者受害者加害者旁觀者。她站在人群之中,像是赤身裸體的站在冰冷的荒原,充斥視野的是一個個扭曲模糊人影上粗大的標簽,心聲與語言重重疊疊,惡意和善意混沌成一片。

“我也不喜歡普通人啊!如果可以選的話,我也不想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啊!”

她也是,會痛苦,會悲傷,會寂寞,會絕望的啊!

並不想【看到】,並不想“知道”。為什麼是我呢?深羽的目光看向夏油傑的身後。和那兩個孩子一樣小的時候,她在本質沒有什麼區彆的牢籠中無數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需要”“雛咲深羽”吧。那麼為什麼我還要活著呢?《文野》沒有她,《咒回》沒有她。即便是在《濡鴉》裡,她存不存在都不影響主線的結局。不來方夕莉有黑澤密花,放生蓮有鏡宮累。哪怕是對作為母親的雛咲深紅,她也是不會“被選擇”的那一個。

——“雛咲深羽”,是有意義的嗎?

“但對我來說,對我來說……重要的根本不是世界本身啊!”

——她問了自己很多很多次。然後,找到了“答案”。

——是有意義的。

“哪怕是這樣的世界,也有很棒的人。有人會需要我,有人會理解我,有人會保護我,有人會喜歡我……”深羽哭得渾身顫抖,“……有人接受了我的愛,然後給予了我很多很多的愛。”

“我是很自私很自私的人。世界怎麼樣都無所謂。咒靈或者詛咒,隻要不傷害到我重要的人,其他我都不在意。如果傑和悟覺得要祓除它們,我也會一起——可是重要的根本就不是這個啊!”

“重要的是……”她抽噎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重要的是你們啊!”

森先生,太宰,中也;硝子,夜蛾老師;灰原,七海……還有,最重要的你們……

——這個世界美好嗎?完全不哦。但是,隻要它是有我愛的人在的世界,它就是最棒的世界。

“是因為有你們在,我才會喜歡這個世界啊!” 是因為有你們在,我才會想要守護這個世界的啊。

“祓除咒靈也好,當咒術師也好,都是因為有了你們才有意義的啊!哪怕碰到再糟糕的事情,隻要想到你們,我就能夠笑得出來。和大家在一起的每一天,在你們身邊的每一天,我都真的很開心,很開心啊!”

“想要改變世界可以啊!想要消滅所有的咒靈也完全沒有問題!可是,一定存在彆的辦法的啊!”深羽並不迂腐固執,有太宰治和森先生這些前車,她也不是那麼在意手段。不如說,哪怕是些在普通人看來過激過分的方式——比如港口黑手黨那樣的,隻要有足夠逃避被追責的手段,她都會高高興興的幫夏油傑實施。

但是……

“但是隻有這個是絕對不行的!”深羽的哭腔再次拔高了,“傑!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現在對普通人出手意味著什麼啊?!”

“……我明白啊。”夏油傑的睫毛顫抖了兩下,他插在口袋裡的手已經握拳到骨節發白。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聲音依舊溫和。

他當然明白啊。如果屠殺了這裡的村人,那麼按照咒術規定第九條,他必然會被判定需被處刑。他不想坐以待斃的話,就不可能再回高專。而一旦不回去複命,就會被認定為逃亡。同時參考他的等級,會被派來追捕他或者執刑的隻可能是悟。

他追捕處理過很多詛咒師,這是他很熟悉的流程和模式。

“那為什麼還想這麼做啊?”像受儘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深羽終於無法忍耐的放聲哭喊,“為什麼啊?我不明白啊!傑就這麼討厭普通人嗎?大義什麼的就那麼重要嗎?為了所謂的嶄新世界,無論是悟還是我,對傑來說都無所謂了嗎?”

“……不是的。”

“那是什麼?你告訴我啊!”

“……我隻是,已經無法忍耐了。”真的是為了所謂的新世界嗎?還是單純的發泄呢?又或者是衝動?傲慢?混亂?茫然?還是自暴自棄?最初的激情被遏製,現在,夏油傑也很難回想起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是唯有一點,是他明確的知道的。

“深羽……你說過喜歡我的笑容吧?”夏油傑的聲音沙啞,低沉的像是哽咽。他低頭,深深的看著滿麵淚水的少女,很慢很慢的,努力的彎起了嘴角。

“你告訴我,麵對一個要把我心愛的姑娘關在小小的箱子裡,讓她長久的在痛苦與死亡中徘徊才能得救的世界,我要怎麼樣才能笑得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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