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的時候, 那絲驚懼已然消失。
她似乎早就習慣了這種夢魘,很快就清醒過來,爬起來到外麵院子裡的井邊打水洗漱。
外麵晨光熹微, 偶爾還能聽到幾聲雞鳴。
濕潤的白色粗帕子擦過少女的臉龐,露出一雙平靜又暗帶鋒芒的眼睛。
白帕“啪”地一聲掉到水盆裡。
鏡頭切換。
切成塊的嫩豆腐“刷啦啦”地落進燒開的滾水,灶堂的火映得少女的臉明明滅滅。少女麻利地撈起焯好的豆腐,拿筷子把它攪碎, 撒上早就備好的蔥花、鹽和醋, 另一隻手乾脆地拿稻草蓋滅了另一邊煮粥鍋子底下的火。
掀開鍋蓋, 粥香驚醒了隔壁屋熟睡的人。
穿著青色褂子的婦人抱著孩子, 睡眼朦朧地走進廚房。看見煮好的粥、拌好的豆腐,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
她是五歲的時候, 被洗衣服的大娘們從河裡撿到的。
五歲的姑娘, 卻還不如城裡三四歲的孩子結實, 瘦得就隻剩下一身骨頭了。
小城人善良又富裕, 都願意給這孩子多添一雙筷子。她從此成了小城人共同的孩子,也有了個新名字。
和小城同名,叫南城。
南城的手藝在是出了名的好。
小城富是有原因的——土地肥沃, 靠山靠河,還有老祖宗傳下來的好手藝,從前隔兩年就出個禦廚,京城賞來的金牌匾就有好幾塊。
老人們都還記得不少秘方菜譜,可惜年輕孩子們都吃不得苦。江南富庶, 賺錢的法子多了去,誰高興一天天地被熏得灰頭土臉的呢?
也就南城,平常給人幫忙,耳濡目染地學了一些。
“小姑娘家家的怎麼偏要和雞比誰早起。”婦人嘴上說著, 手裡卻毫不猶豫地盛了一大碗粥。
南城抿嘴笑了笑,拿碗盛了粥和豆腐,裝進鋪了稻草的籃子裡:“我給張叔也送碗去。”
張叔是婦人的丈夫,漁夫,大清早就去河邊打魚。
張姨“哎”了聲,沒來得及說話,南城就快步走遠了。
她望著南城的背影,揪了揪懷中孩子的耳朵。
“你以後可彆學你南城姐這樣。”
倒不是說南城不好。
她就是太好了。
小城裡和她同齡的姑娘,多乾幾分鐘活都要嬌滴滴地鬨。
就南城,一天到晚不是幫人縫補衣服,哄孩子,就是拿著把菜刀跑來跑去,在廚房裡給人打下手。
好像閒不下來一樣。
剛走出婦人家的時候,小城還一片靜謐,但走到一半,就忽然熱鬨了起來,時不時有人和她打招呼。
老人、孩子、婦人、漢子,鄉音飄過青石白牆。鏡頭從白牆上移到黑色的瓦片,最後定格到空中一隻往小城飛來的信鴿。
京城來的懿旨打破了小城的寧靜。
太後娘娘這兩年胃口不好,十分想念南方的口味,要小城送個廚子上京。
小城人一下子都慌了——確實,從前小城三天兩頭就出個禦廚,但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
到現在,那些記得秘方菜譜的老的老死的死,從小城到京城的路上軍閥割據,四處戰亂,就算有廚藝,也不一定能活著到京城。
小城連著愁了幾天,眼看著就要趕不上上頭死令的日子,南城站出來了。
“我去吧。”
少女站在全城人麵前,麵色淡然,看上去一點不像是十四歲的半大孩子。
人們先是一陣寂靜,隨後炸開了鍋。
“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
“下來下來,真是,莫不是早上睡傻了?”
“我孫兒還天天鬨著以後要娶南城姐呢,你跑了,他以後上哪找媳婦去?”
南城看過人們的臉,他們是真心實意地為她擔心。
她笑了下,淡聲道:“要不是你們,我早在五歲的時候就該死了。”
小城人多讓她活了這麼多年,現在正是她報答的時候。
一片寂靜。
大家都了解南城,知道她這麼說了,誰都勸不住她了。
南城拿著全城人給她湊的衣服、銀錢和乾糧踏上了上京的路。太平時期,從小城到京城,走水路隻要七八天。但現在世道亂,許多路都得靠她一個人走。
南城已經很久沒離開小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