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噴泉水聲嘩啦作響,蘭聿說話聲有些小,應沉怕聽不清,又往前走了幾步。"小聿,有什麼事要跟我怎麼搞的神秘兮兮的。"
“是…"蘭聿用力抓緊了手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是很重要的事。”話音落下,他無聲地吸了口氣,渾身細胞好像都在此刻躁動了起來。
從小到大,蘭聿從未喜歡過什麼人。
雖然身體不好,但人生到現在一直順風順水。他被寵著長大,有著明事理的父母,殷實的家境,和無數擠破頭都想得到他關注的追求者。
這是他第一次,從被追求者成為了主動方,這種感覺緊張又陌生。
月光下,應沉的五官似乎更加深邃了。蘭聿忍不住想,待會兒對方聽到自己的表白,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是驚訝?是豁然開朗?還是和他一樣緊張又開心?
原來…要向人表白時的心情是這樣的。
明明人就在眼前了,卻還是想七想八,心跳比任何時刻都要快,炸雷似的咚咚直響,快要將他整個人都砸懵了。
應沉聽著蘭聿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似乎是覺得有點奇怪,語氣疑惑又焦急地問道: “什麼重要的事,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應沉想,小聿接了通電話就突然有了重要的事要告訴他,不會是小聿家裡出事了吧?
是要借錢?還是要讓他幫忙在其中周轉?
但無論是哪個,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小聿找他幫忙,無論是什麼事他都會答應。
蘭聿沒他想的那麼多,他快要緊張懵了,緊張之餘又有點害羞。男生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在心裡小小聲給自己打氣。
加油蘭聿,能不能結束這場糾結的暗戀就看今天晚上了!
終於,蘭聿勇氣值的最後那0.01%似乎終於點滿了,他抬眼與應沉對視,輕聲說道: “我待會兒要跟你說的事,你聽完不要太驚訝。"
這樣的氣氛,應沉又莫名覺得,小聿即將要和他說的重要的事,可能和他想的並不一樣。蘭聿的表情有些緊張,又有些隱隱的激動,但唯獨沒有家裡出事後的焦急和害怕。
應沉頓時鬆了口氣。他輕鬆道: "能是多大的事,能讓我都驚訝的!
"
蘭聿深吸一口氣:"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同意嗎?"一個問句,十三個字,像是夜風夾著落葉,顫抖著飄出。
聲音很小,但應沉聽清了。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聿?你剛剛說什麼?"
一件事一旦說出口了,再接著說下去便沒有一開始那麼難了。蘭聿語氣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我說,我喜歡你。”
月光透亮,照在男生臉上。無論是瀲灩的眸子,還是微微發紅的耳尖,應沉都看的清清楚楚。
兩次他都聽清了,但兩次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地愣了半晌,應沉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入麵對蘭聿,他沉默片刻,試探著問道: “小聿,你在跟我開玩笑吧?是不是剛剛郭榮深給你發消息了,其實你也參加了遊戲,剛剛是你大冒險的內容?"
蘭聿根本沒想過他會這麼說。
應沉的反應,和他曾設想出來的任何一種,都完全不一樣。
喜悅感漸漸隱沒下去,夜風吹拂,一陣令人心涼的沉默後,蘭聿悶聲道: “我…沒有開玩笑,也沒有加郭榮深的好友,我剛剛說的話,不是大冒險。"
一秒、兩秒、三秒。
應沉沒有回答他。
仿佛被人當頭潑了一桶涼水,男生一顆跳動的心像是沉進了冬日冰涼徹骨的井水裡,冷的他止不住地發顫。
看著應沉不知所措的表情,蘭聿艱難開口,打破了此時的寂靜: “我是不是讓你困擾了?”
"不…"應沉反射性想要否認,但一個“不”字說出口後,他便立刻停下了話頭,再次確認道:"小聿,你真的沒在開玩笑吧,你怎麼可能會是…會是…"
"會是同性戀?"蘭聿將他未說完的話接了下去。
應沉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受,他覺得有些荒謬,又沒有辦法像看待其他同性戀一樣去看待蘭聿。
他剛剛還信誓旦旦地和林闌說,蘭聿不會是同性戀。
蘭聿怎麼會是同性戀呢?
蘭聿怎麼可能是同性戀呢?
應沉想不
通,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回應蘭聿的問題。
曾經騷擾過他的臉在應沉眼前不斷閃過,那些人哪怕是現在想起來,也依然會讓他發自內心覺得的厭惡。
可是蘭聿不一樣,蘭聿和他們都不一樣。
堵在他胸口的鬱結似乎更多了,擠的他喘不上氣,就連越來越冰冷的夜風也吹不醒他混沌的腦子。
男人煩躁地抬起手,將自己的頭發揉的一團亂。
他在原地躊躇,來回走了片刻,最後站定到蘭聿麵前。
"抱歉小聿,我…我還沒有辦法…"
蘭聿眨眨眼,已經猜出來他要說什麼。
他抬起手,想像平常一樣去拉應沉的衣角,可指尖才剛觸碰上那一角衣料,身前的男人卻往後退了一大步,蘭聿抬起的手就這麼僵在了半空中。
應沉呼吸很粗重,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蘭聿也能透過昏暗的光線輕易看透他臉上的無措與不安。
"小聿,我們…還是先冷靜一下吧,抱歉,我…我先回去了。"他扭過頭,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應沉走了。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黏著自己,反而像躲瘟神一樣躲開了。
蘭聿愣愣地看著他往回走的背影,嗓子發澀。張開嘴,甚至連叫住他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蘭聿腦子裡喻喻作響,往前走了一步,卻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明明已經計劃的好好的月下告白,好像被他給搞砸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突兀的電話鈴響起,將他從征愣中驚醒。蘭聿懸在半空的手已經徹底僵了,他後知後覺將手收了回來,慢吞吞從兜裡拿出手機。
是江越然的來電。
蘭聿往後走了幾步,重新坐回了那條木凳上。
"…喂,表哥。"
聲音乾澀,和那個剛剛和自己打電話聊天的小甜豆樣兒的嗓音完全不一樣。哪怕隔著電話,江越然也能聽出他的不對勁,焦急道: "小聿?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再次聽到江越然的聲音,蘭聿麻木冰涼的身體逐漸回暖,抓著手機的手又開始發抖。他突然間有些止不住的委屈。
br />“表哥。”
委屈隨著這聲表哥的出口越來越大,蘭聿抬手抹了一把濕潤的眼角,抹了一手的眼淚。
“他拒絕我了。”
巨大的噴泉後麵,漂亮白皙的男生坐在黑暗中,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彆墅,聲音顫抖。"他一點點也不喜歡我。"
應沉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個心動的人。
和對方表白以前,蘭聿用了很長的時間來鼓勵自己。
就在不久前,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帶應沉去見自己父母的準備。但現在,好像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大六
彆墅二樓,真心話大冒險的第二局過半,應沉回來了。
楊霄玩的正開心,見他回來剛想繼續招呼他玩遊戲,然而往他身後看卻並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聲音,不由得疑問道: “老大?你不是去找小聿了嗎,怎麼就你自己回來了,小聿呢?”
應沉定定地看著地板,沒答話,也沒加入遊戲,轉身去了一個沒人坐的椅子上。
楊霄和方明渠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兩人湊到一起嘀咕起來。
"這是啥意思?是沒找到小聿嗎?""不知道啊,彆墅區就那麼大,老大去這麼久不可能找不到啊!"
“那這是咋了,我看老大情緒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失魂落魄的,不會是和小聿吵架了吧?”"不可能吧…他們倆好著呢,我倆絕交他倆都不可能吵架。"
“你說的有理,那應該是小聿還在打電話,老大懶得理我吧!”"破案了,繼續玩。"
應沉臉色很差,沒人敢叫他繼續回來玩遊戲。
一直到進行到第三局時蘭聿還沒回來,楊霄和方明渠心中覺得不對勁,中途退出了遊戲,飛奔著來到了應沉坐著的位置。
應沉正在發呆,對他們的到來熟視無睹。但楊霄卻覺得,應沉根本沒有發現他們來了。
他嘗試著叫了應沉一聲: "老大?"
應沉沒回答,楊霄皺了皺眉,這回直接上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老大?老大!”幾秒鐘後,應沉回神。
楊霄指著手機上的時間,指針已經來到了十一點
。"老大,你剛剛到底有沒有找到小聿啊?都要十一點了,他都沒回來,你們倆吵架了?"
應沉一愣: "還沒回來?"
方明渠道: “對啊,我們給他發微信也沒回。你們剛剛到底怎麼了?!”
應沉如夢初醒,有些慌亂地站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烏雲遮月,天黑的嚇人。
快兩個小時了,蘭聿沒回來。這麼冷的天,他難道一直呆在噴泉那裡嗎?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與懊悔突然湧上應沉的心頭,他離開座位,飛快往樓下衝去。
“唉?!老大!你去哪兒!!”
"操彆問了,老大肯定找小聿去了,直接跟老大出去吧!"
兩人跟在應沉後麵,一路飛奔到了進門左邊的噴泉花園旁。
他們到時,應沉正站在一個木凳前麵。那條木凳上空無一物,冰涼涼的,似乎已經很久沒坐過人了。
楊霄喘著粗氣,看著那條木凳問道: “老大,來這兒乾嘛,小聿也不在這兒啊!”
應沉喃喃道:"他之前在這的…"
楊霄往彆墅那裡看了一眼,安慰道: "這裡風這麼大,小聿說不定是去彆的地方避風了,咱們挨個問問找找,肯定能找著的。"
"不用找了!"
就在這時,身後的方明渠出聲,掌著手機給他們看: “小聿回我微信了,他說他爸媽來找他了,就先走了,讓我們彆擔心。"
楊霄聞言終於鬆了口氣: "那就行,那就沒事了,既然這樣,咱們回去繼續玩吧?"他說著看了一眼應沉。
應沉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幫我和隊長說一聲,我先走了。”
“哦…哦哦,好。”
換作以前,對於這種早退行為,楊霄絕對要打趣幾句,但現在應沉的狀態明顯不對,他一句調侃的話也說不出來。
應沉往大門的方向走去了,方明渠感歎了一聲: "為什麼我感覺老大的背影有點蕭索?"
楊霄歎了口氣: “你的感覺是對的。”
應沉和蘭聿都能鬨矛盾,能
不蕭索嗎。
岑若月和蘭修誠在來之前就和蘭聿要了湖邊彆墅的地址。因為蘭聿從海市考來了京城,他們便在京城最好的地段買了套大平層,供蘭聿畢業後居住。
這次為了來看兒子方便,還早早地安排了司機,因此一下飛機就有人來接,離開機場後就開車到了湖邊彆墅接蘭聿。
岑若月趴在車窗沿上,盯著彆墅大門的那條路看。
她留著一頭黑色的大波浪長發,保養得當的漂亮臉蛋上洋溢著笑容,美目流轉之間,比天上皓月還要亮幾分。
若不是眼角帶著歲月留下的細紋,看起來倒真不像五十歲的人。
"咱們寶貝平常在家好安靜的,不是看書就是寫他的文章,沒想到上了大學活潑了好多,都會來參加這種熱鬨的聚會了。"
"對啊!"
蘭修誠名字聽著文雅,真人卻是一副硬漢樣貌,然而在答自家老婆的話時,原本粗獷的聲音也不自覺柔和了下來: "小聿就是太安靜了,多交交朋友總是好的。"
岑若月想到了剛剛和蘭聿聊天時對方說的話,不自覺笑了一聲: “何止交了好朋友,待會兒說不
定得帶個男朋友過來。"
“哼!”
蘭修誠不屑地冷哼一聲: “也不知道是哪個臭小子這麼好命!”
"哎呀。”岑若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剛剛可和小聿說了,爸爸媽媽都支持他,你可彆說漏嘴。"
“小聿長這麼大都沒喜歡過什麼人,他那個孩子又重感情,能讓小聿喜歡還這麼堅定要帶給我們見見的,肯定也是個好孩子,你待會兒可彆冷著臉把人家嚇到!"
被老婆訓了,蘭修誠哪怕心裡不爽也不敢麵上表現出來,隻能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哦”。
岑若月還要再說幾句,然而一抬頭便見彆墅大路的不遠處走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忘了要說的話,趕緊衝那人影招手。
“寶貝!爸爸媽媽在這裡,快過來!”
她說完拍了拍蘭修誠的肩膀: “你坐前麵去,這麼大塊頭,彆擠到我寶貝!”
蘭修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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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若月還待再喊蘭聿,可看了一會兒卻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咦?怎麼就小聿一個人…”
蘭修誠表情不善: "不會是那個臭小子…."
直到蘭聿走近,岑若月才徹底看清了他的表情。
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整個人像一株被暴風雨打濕了的小草,蔫了吧唧,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見到一臉擔憂的父母,蘭聿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叫道: "爸爸媽媽。"
“哎呀!”岑若月嚇壞了,忙打開門將蘭聿拉進後車廂,捧起兒子柔軟的臉蛋子,左看右看心疼道: "這是怎麼了,剛剛和媽媽聊天時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哭了?"
蘭修誠從前麵探出上半身,看著蘭聿微腫的眼皮,怒從心頭起: “是不是那個臭小子欺負你了!他還在裡麵吧,叫什麼名字,爸爸去幫你出氣!"
司機坐在駕駛室,被他滿身健碩的肌肉嚇得大氣不敢出。
蘭聿聞言掙紮著從岑若月手裡拔出自己的臉蛋,拉著蘭修誠安撫道: “沒人欺負我,爸爸媽媽我們走吧…"
岑若月瞪了蘭修誠一眼,對司機說了一聲開車後,又將蘭聿拉回自己旁邊,拿出濕巾輕柔地給他擦拭眼睛: “怎麼哭成這樣,明天起床眼睛該腫了,待會兒回去趕快熱敷一下。”
蘭聿乖乖點頭。
岑若月揉了把他的腦瓜子,柔聲安慰道: “沒關係寶貝,我們寶貝這麼優秀,以後肯定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不傷心了不傷心了。"
蘭修誠聽著聽著在副駕駛冷哼出聲: “沒見麵我就知道那個臭小子沒什麼好的。”
岑若月又瞪了他一眼: "少說兩句!"
蘭修誠把腦袋縮了回去。
大平層裡湖邊彆墅有點距離,到家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岑若月和蘭修誠從海市坐飛機過來,早已經到了他們平常要休息的點,此時已經哈欠連天。蘭聿讓他們趕快去休息,岑若月怕他難受,拉著他又安慰了半天,這才放蘭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