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他說這話時,人是往前挨近的。
宋黎麵對麵拖著腮,隔半張方桌的距離,輕煙繚繞在眼前,她目光都無處可避。
心在跳,臉頰貼著手心逐漸發燙。
也許青白煙霧太迷眼,輕輕拂麵的海風讓人恍神,宋黎自己都意外,當時竟然沒有閃躲。
反倒是有些舍不得那一時氣氛的意思。
“盛叔叔!”
刹那一聲叫喚,敲碎了空氣裡的曖昧。
有個小男孩出現在天台,七八歲的模樣,雀躍地跑過來,在盛牧辭身旁蹦蹦跳跳,小孩子心純,毫不遮掩地說著想他了的話。
能從他們的言語中聽出,這小男孩大約是盛牧辭口中那位犧牲戰友的兒子。
盛牧辭笑著後靠回椅背,夾煙的手朝宋黎抬了抬:“叫姐姐。”
小男孩長得很萌,小圓臉糯嘰嘰的,個頭隻比方桌高出一些。他很聽盛牧辭的話,仰起小臉看宋黎,奶聲奶氣地喊她姐姐。
嘴還很甜:“姐姐真好看。”
討喜的小朋友誰都容易心軟,宋黎身子往前略微低俯,莞爾問他:“叫什麼名字呀?”
“應歲清。”他口齒稚嫩地慢慢念道。
歲歲平安,海晏河清。
宋黎是個感性的姑娘,想到他爸爸,不由感慨,她柔下眉眼,輕聲細語:“好好聽啊。”
宋黎不是頭一回和小孩相處,過去時不時有小朋友住院,一來二去的,她也懂怎麼把小孩子哄得服帖。
她拿出包裡常備的幾顆奶糖,翻掌到他麵前:“姐姐請你吃糖好不好?”
“謝謝姐姐!”歲清正值換牙期,一笑就露出空了幾顆的牙齒,特彆可愛。
宋黎也彎了眼,摸摸他腦袋。
那畫麵還蠻暖心的,陽光下,她笑盈盈地歪著頭,眼裡溢滿溫柔,像釀著一江春水。
其實她自己都還隻是個小姑娘。
眸光落在那隻揉頭的手,白皙纖細,動作輕柔。盛牧辭不禁想,等以後她有了自己的小孩,肯定會是個好媽媽,溫柔懂事好脾氣。
而他,正好在另一個極端。
“有糖你怎麼不給我?”盛牧辭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住院那段時間還沒蹭夠嗎?宋黎腹誹,顧忌有小孩在場,話還是要得體。
她故意說:“聽話的小朋友才能吃。”
不知怎麼的,她沒明說,可盛牧辭就是聽出來了,這姑娘在暗指他品性惡劣呢。
他笑。
歲清那時也咯咯地笑起來:“盛叔叔不是小朋友了。”
宋黎用力點頭,心想這孩子真是前途無量。
誰曉得他還有後半句:“是姐姐的男朋友!”
“……”宋黎忙說不是,可歲清像死死認定了這件事,否認無果,她向某人投去求救的眼神。
盛牧辭起初不準備搭腔。
但她苦惱地看過來,那一頃刻間,他內心深處生出無端的罪惡,感覺靠近她,是禍害她,會摧殘了這朵純潔的小茉莉。
倚一會兒後,盛牧辭沉默牽了下唇,咬住煙,重重抽完最後一口,摁滅在桌麵的煙灰缸裡。
然後,他好整以暇...
地叫了歲清一聲:“你叫我什麼?”
歲清老實巴交:“盛叔叔。”
“她呢?”盛牧辭指了下宋黎。
“姐姐。”
盛牧辭細了細長眸,特意掠宋黎一眼,問的卻是歲清:“那她應該叫我什麼?”
“?”宋黎預感不妙。
歲清撓撓頭發,思考其中的輩分關係,隨後眼睛一亮:“也叫叔叔!”
“真聰明。”他笑,又去瞧她:“怎麼不叫人?還沒小孩兒懂事。”
宋黎:“………………”
盛牧辭!你還做不做人了!
-
不過日後再回想起這頓午餐,宋黎依然愉快居多。沒有重口的菜肴,也就幾樣清炒時蔬和特色海鮮,但舒姨廚藝很好,每道菜都鮮得原汁原味。
盛牧辭想得沒錯,宋黎的確是個很簡單的女孩子,口腹欲得到滿足,近幾日的煩心事忽地就煙消雲散了。
吃螃蟹是技術活,她戴著塑料手套,頭低下,一點點咬出蟹殼裡的肉,全神貫注地,吃得很用心,仿佛眼下沒有任何東西比手裡的螃蟹更吸引人。
盛牧辭發現,看她吃飯還挺開胃的,尤其當她嚼著成果,美味得眯眼笑。
誰能想到前幾夜,這姑娘還蹲在馬路邊,醉眼迷離地,甩著根點不亮的仙女棒悶悶不樂。
吃得差不多了,盛牧辭叫歲清過來,說:“給姐姐拿點兒喝的,不要芒果汁。”
宋黎捧著小碗喝湯,唇含住碗沿,在盛牧辭說出後麵那五個字時,她頓了頓。
當沒聽見,低著頭,繼續小口喝。
離開前,盛牧辭到沉船那兒走了一圈,沒帶宋黎,獨自去的。
宋黎沒問,能猜到他和歲清的爸爸一定感情很深。真正的離彆從來不是隔山海,而是隔陰陽,死去的人永遠不再,活著的人永遠懷念。
這種無力,沒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了。
天台風景闊遠,海風愜意,宋黎站在護欄邊,居高臨下,遠遠望見盛牧辭踩著一塊石礁,縱身一躍,跳上了沉船。
他背後是一片蔚藍色,往船裡走,進入了她的視野盲區。
仿佛他人消失在了秘境裡。
宋黎從舒姨那兒得知,這房子是歲清的爸爸生前托人設計的,因為歲清的媽媽向往海邊,可惜設計圖剛出來,人就沒了。那時歲清才三歲,歲清的媽媽過度抑鬱,不久便追隨丈夫而去。
如果不是小孫子還在,舒姨當初大概也是撐不過來的。於是在征詢舒姨的想法後,盛牧辭買下這塊地,按照那張設計圖建了這棟房子。
自此,舒姨便帶著歲清在這裡居住。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看儘每天日月出落,好像地老天昏,隻要山河還在,總能等到兒子兒媳歸家。
風迎著麵,宋黎眼眶漸漸濕潤。
她突然想媽媽了。
冗長一段安靜,宋黎默默取出口袋裡的手機,輸入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指尖空懸在撥號鍵上方,猶豫很久,才落下去。
提示音響了半分多鐘,電話通了。
可能是不抱有期待,故而宋黎愣住少頃,半驚半喜出聲:“外婆。”
那邊沒什麼情緒地“嗯”一聲。
對方慣常不冷不熱,願意接她&#...
30340;電話,宋黎心裡足夠高興了。
她甜著聲:“外婆在午睡嗎?”
“什麼事,要說快說。”老人家似乎一句廢話都不想和她說。
宋黎張了張嘴,失了片刻聲。
“也沒什麼,就是想問問您,最近身體好不好,”宋黎慢吞吞地往下:“還有就是告訴您,我和時聞……分手了。”
對麵明顯肅了聲:“什麼時候?”
“元旦前。”宋黎不敢明說具體時間,做錯事般,聲音越來越低:“我和他……不合適。”
安靜三五秒,老太太恢複那冷冷淡淡的語氣:“分就分了,你自己的事,跟我說什麼。”
這話,宋黎那時很驚訝,還以為外婆會責罵她一頓,再撂下不和靳時聞複合就彆再見她之類的狠話。
她一直擔心到今天都不敢坦白。
居然沒有。
宋黎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可外婆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宋黎另一隻手攀著護欄,眼睛垂下去,落到鞋麵,喃喃輕語:“不跟您說跟誰說……”
她一有抒情的意思,老太太就丟下句彆吵她午睡,然後掛斷了電話。
一如既往,不正麵回應她的情意。
好像和她的這份親情是不祥的始源,要避如蛇蠍。
耳畔的手機空餘一段忙音。
宋黎一動不動良久,呼出口氣,慢慢垂落下耳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