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劉徹雖然嗑藥成狂,卻是兩漢四百年傳承中最長壽的皇帝,活到了七十歲。
同理母皇武則天——
母皇稱帝時已經六十七歲, 當時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命不久矣,皇位正統很快會回到李家人手中,誰承想,直到母皇稱帝的第十五年, 她依然精神矍鑠身體硬朗, 以至於等不下去的宰相張柬之等人發動“神龍革命”,擁立皇兄複辟,迫使母皇退位。
由此可見,皇帝需要健康的身體, 而繼承人如果實在等不下去則需要手握足以對抗皇帝的強大力量, 尤其是軍事力量。
“顯君,你去太子那邊探望堂弟的次數不用太頻繁,見麵以後也儘量不要主動和你堂弟談論朝堂的事情,免得太子多心。”
“喏。”
李顯君經過這些天的學習, 也知道太子對妹妹四公主存有微妙的嫉妒和競爭情緒,對李令月的叮囑自然銘記在心。
“給雷被的土豆——”
“都已經送過去了, ”李顯君道, “雷被校尉少年時曾下地種過莊稼,收到土豆和公主讓我轉交的《土豆種植手冊》後非常開心,說他一定把公主交代的事情辦得完美無瑕。”
“下次見麵的時候, 提醒雷被, 這些土豆將來可能送去河西地帶種在難以耕作的貧瘠崎嶇地區,作為黍、稷、麥等作物的替代,”李令月道, “讓他帶人在上林苑嘗試種植時不用特意精細照顧。”
“喏。”
李顯君退下。
李令月繼續盤算。
迄今為止,她給漢武時代帶來了馬鐙、造紙術、雕版印刷、《千金方》和《九章算術》等。
其中,馬鐙可以提升漢軍的騎兵戰鬥力,擴大對匈戰爭的戰果;造紙術和雕版印刷能夠加快知識的傳播速度,進一步打破貴族世家對知識和權力的壟斷;《千金方》和《九章算術》作為最實用的醫學書籍、天文曆法計算書籍,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百姓生活,提高官員能力。
但是,以上所有加在一起都隻是對少數人的好處,要得到最底層百姓的擁護還得靠土豆——如果它真如係統所言具備貧瘠地區依然可以豐收並且口感不錯的特性的話。
畢竟,對於隨時可能因為天災人禍慘死在路邊的底層百姓而言,誰能讓他們一生不用卷入戰爭、不至於災年餓死,誰就是他們的盛世堯舜。
李令月知道,公主要在男性世界得到皇帝的權力必須建立絕對堅實、廣泛的擁護基礎。
她不是母皇,無法像母皇那樣用將來傳位給皇兄做為交換獲得朝臣們的擁護——事實上,即便如此,母皇稱帝的十五年時間,依舊頻繁遭遇李氏宗親反叛、軍隊拒絕聽從指揮、地方官員陽奉陰違等棘手問題。
所以,強大的軍隊、覆蓋基層的忠於自己的官吏團隊以及底層百姓的擁護都缺一不可。
“稱帝真難啊。”
李令月由衷歎息。
……
……
經過半個月時間的靜養,劉徹逐漸恢複健康,計劃回未央宮。
此時,又有人從長安來到甘泉宮,向劉徹稟告:“陛下,丞相莊青翟和太子往來密切。”
“他本是太子太傅,和太子密切也很正常。”
劉徹不以為然。
稟告者道:“但是丞相幾乎每天在未央宮議事完畢都會再去太子處一趟。”
“哦?”
“除此以外,丞相對禦史大夫頗有怨恨。”
“當年李蔡畏罪自殺,張湯想做丞相,朕把丞相之位給了莊青翟,他們之間本來就有仇怨,發展至今彼此針對也不足為奇。”
“但是丞相近來尤其怨恨禦史大夫,常對相府長吏言,他不殺禦史大夫,必被禦史大夫殺。”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稟告者又小聲道:“禦史大夫調查長陵大案,抓獲的逆黨成員中有不少人都曾經是太子府的五經博士,被陛下罷免後滯留長安,時常聚在一起埋怨誹謗陛下,而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曾經收過丞相的錢財救濟。”
“也就是說——”
劉徹眯起眼睛。
他將太子太傅莊青翟提拔為丞相,本意是考驗張湯順便讓朝野內外都更確信太子的地位穩如磐石,反正經過這些年的削弱,丞相早已變成可有可無的百官象征,誰承想——
一個沒有實權的丞相竟然還能在背地裡搞出這麼多事!
“讓莊青翟明天來甘泉宮見朕!”
“喏!”
……
得知皇帝將在甘泉宮召見自己,莊青翟心中又驚又喜,不知道此去究竟是福是禍。
“陛下在甘泉宮中生死不知,突然召見丞相,多半是要托孤。”
長吏朱買臣為了討好莊青翟,迎合他的心思:“如今朝堂,最尊貴的大司馬大將軍和大司馬驃騎將軍都是皇後的娘家親戚,若陛下有不測,無須言語叮囑,他們自會擁護皇後和太子,唯有丞相您身為百官之首——”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莊青翟被朱買臣的馬屁哄得很開心。
謹慎起見,啟程去甘泉宮之前,他再次進宮見太子,將皇帝要在甘泉宮召見自己的事情告訴太子。
“太傅,父皇此舉何意?”
“老臣不知,也許是有意托孤吧。”
莊青翟故意做出沉重悲傷模樣。
太子劉據得知父皇可能不測,情緒既有悲傷失落又難掩欣喜:“父皇有天命庇佑,一定可以逢凶化吉,萬歲無疆。”
“但願如此。”
莊青翟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太子將來有大司馬大將軍、大司馬驃騎將軍作為依靠,倒也不用老臣多多操心。”
“太傅!你這是什麼話!我還是個孩子,我不能沒有太傅的教導!”
太子劉據被莊青翟的話觸動,對莊青翟陳懇表白。
莊青翟看出太子已完全偏向自己,不由露出欣慰笑容。
……
第二日清早,莊青翟乘車來到甘泉宮,弓著腰走進大殿:“陛下——”
“朕聽說你近來非常忙碌,上午去未央宮議事,下午還要找太子談事情?”
“啊?”
莊青翟愣住。
因為皇帝的言語內容,更因為上方傳來的皇帝說話的聲音中氣十足,根本不是他所想的命懸一線的病人!
過度驚愕的他抬起頭,看著盛怒的麵容:“臣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你知道你自己犯下什麼錯嗎?動不動就罪該萬死?”
“臣——”
“你明知道朕希望你和張湯和平相處,卻一再挑起事端,你也知道朕不喜歡空談誤國的廢物儒生,還給他們送錢財救濟!至於這次犯下的錯,朕不說你也知道!身為太子太傅關心太子是分內之事,但身為丞相,你理應和太子保持距離!明白嗎!”
“臣明白,臣惶恐,臣——”
“那些儒生到底怎麼回事?你可知道他們時常聚在一起誹謗朕?”
“臣……”
莊青翟不知如何回答。
回答不知道,意味著他身為丞相是個無能之人,回答知道,則意味著他同樣對皇帝存在不滿情緒。
“不知道怎麼回答嗎?”
“臣……”
“你這麼吞吞吐吐,正說明你心裡清楚朕此刻為什麼生氣,想用一個萬全的回答忽悠朕!欺騙朕!既然如此,你回家吧!不必再做什麼丞相了!”
“臣……謝陛下恩典!”
莊青翟匍匐跪地,抖如篩糠。
前幾代丞相的慘烈結局在他腦海中輪番滾過,或許,能夠罷免歸家養老已經是——
“等等!”
劉徹突然改變主意:“你還不能回老家!必須留在長安!協助調查!”
“陛下——”
莊青翟倒吸一口涼氣。
罷了他的丞相職務卻要他留在長安,這分明是——
“怎麼,有想法?”
“臣……臣……”
“你終究還是辜負了朕的期待。”
言罷,劉徹命人將莊青翟拖出甘泉宮,送回長安。
“陛下——”
莊青翟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
狼狽回到長安的他甚至沒來得及向引為心腹的三長吏說明此次去甘泉宮覲見發生了什麼,就被張湯帶來的人團團圍住!
“張湯!你要做什麼!這裡可是相府!”
三長吏大怒,嗬斥張湯肆意妄為。
張湯放聲大笑:“這裡確實是相府,但是你們維護的這個人已經不是丞相!”
“什麼?”
相府眾人震驚,紛紛看向莊青翟。
莊青翟苦笑:“陛下剛才罷了我的丞相職務,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但是……但是……”
突然想通的他怒目張湯:“是你!是你派人去甘泉宮在陛下麵前搬弄是非!讓陛下罷了我的丞相職務!對不對!”
“莊青翟果然很聰明,這麼快就想通關鍵,可惜——”
張湯揮袖:“把他們全部作為逆賊同黨拿下!”
“張湯!你不能這樣對我!我雖然不再是丞相,但我還是——”
“不好意思,陛下早有手諭,允許我便宜行事。”
張湯亮出手諭。
莊青翟見到皇帝手諭,頓時放棄了掙紮。
他理了理衣領,義正詞嚴道:“我自己會走!不勞你們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