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1 / 2)

顧樓吟極緩地轉過頭, 看向蕭玉案,鎮定道:“不可能。”

蕭玉案亦回望著顧樓吟。他知道,顧樓吟並非像他表現出的冷靜——他心慌了。

“師弟, 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林霧斂眼中籠罩著一團霧氣, 木然道,“蕭玉案早死了,兩年前就死了。他從東觀山上的懸崖跳下, 落入水中,屍體順著河流飄進了一處不知名的村落。村民把他的屍體打撈了起來, 見是美人香消玉殞, 心有不忍,便在荒野之上給他立了一道孤墳。”

顧樓吟呼吸一窒,道:“你如何確定是他。”

他說的很慢,他害怕得到問題的答案,可他必須問, 即便那個答案可能會將他拖入萬丈深淵,讓他永不得解脫。

不到半個時辰前,他認定了安木是蕭玉案, 他以為自己是破鏡重圓,失而複得。如果告訴他這隻是一場巧合,隻是他因思念愧疚過度的臆想,比讓他在兩年前直接麵對蕭玉案的死訊要殘忍十倍, 百倍。

承受失去已經耗費了他半條性命,他拿什麼去承受得而複失?

林霧斂露出一個悲涼的笑容, “我看到了。”

顧樓吟睜大了雙眼。

“他死時沒有真氣修為護體,和尋常人無異,埋於山林之中兩年, 隻剩下了……”林霧斂頓了頓,繼續道:“他還穿著那日的嫁衣,身邊還……還帶著這個。”

林霧斂從袖中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暖玉,玉上刻著一個“玉”,顧樓吟認出,那是自己的筆跡。

顧樓吟接過暖玉,垂著眼睛,沒有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那件嫁衣保存得很好,我收起來了,和他的殘骸一道存於雲劍閣。”林霧斂道,“你想見他,就回去吧。”

顧樓吟緩緩合攏掌心,固執得不可思議:“那不是他。”

從林霧斂提到“屍首”二字,慕鷹揚就在強作隱忍,此刻已是忍無可忍。他痛,痛得厲害,扭曲的痛苦從他的心臟開始,一點一點侵蝕著他。

嫁衣,是那件嫁衣嗎……他見過師兄穿嫁衣的樣子。那個時候的師兄受儘折磨,虛弱不堪,但他還是那麼好看,好看得他心都要化了。當他知道師兄是要穿著嫁衣嫁給顧樓吟時,他氣炸了——師兄怎麼能成親,怎麼能嫁給彆人!他口不擇言地說出了讓他後悔一輩子的話,然後,師兄就走了,穿著嫁衣走了。

他痛得眼前發黑,像個孩子般不知所措。師尊早就說過師兄死了,理智也告訴他師兄死了,可當事實擺在眼前,他發現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慕鷹揚體內靈氣亂湧,幾乎要失去控製。

他不能、不能表現出來。他沒有師兄了,沒有人會包容在意他的壞脾氣。發脾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不能給師兄報仇。他要冷靜,像師尊一樣冷靜。

現在對雲劍閣的人出手沒什麼意義,要這幾個年輕弟子的命也隻能痛快一時。他必須等,等到時機成熟。

“現在你們滿意了?”慕鷹揚紅著眼睛,冷笑道,“找到了他的屍體,雲劍閣成功逼死了一個無辜的人,功德簿上又要添上一筆。我怎麼也想不到,你們居然還有臉把我師兄帶去雲劍閣。人都死了你們還不放過他,還要這麼惡心他,我師兄到底欠了你們雲劍閣什麼,你們能不能換一個人折磨?!”

顧樓吟像是丟失了魂魄,平靜得反常。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再一次看著蕭玉案,問出他問過數遍的那個問題:“……是你嗎。”

蕭玉案臉上是一種事不關己的憐憫,和其他看熱鬨的修士沒什麼區彆。他輕輕,卻又果斷地搖了搖頭,“不是。”

始終保持沉默的蕭渡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顧樓吟顯然已心緒大崩,為何會幾次三番地看向沈扶歸,還問了一個這麼莫名的問題。

是你嗎……是誰?

顧樓吟露出一個讓人心碎的笑容,“你又在騙人了,是不是。”

“那個,”方才和慕鷹揚一塊罵雲劍閣的劍修突然出聲道,“要想知道那具屍首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可以用血禁啊。隻要找到他的親人……他有親人嗎?”

顧樓吟和慕鷹揚陷入了沉默。

蕭玉案沒有親人,他是個孤兒——他好像,一直是一個人。

“沒有,”顧樓吟低聲道,“所以那具屍體不是他。”

慕鷹揚一個箭步衝上前,揪住顧樓吟的衣襟,低吼道:“顧樓吟,你有完沒完?!你以為你不接受,你不承認,我師兄就沒死了嗎?”

顧樓吟沒有反抗。他沒有劍,也沒有蕭玉案,他反抗不了。

韓莯皺起眉,沉聲道:“這裡是百花宮,要撒野去彆處。”

慕鷹揚置若罔聞,死死地盯著顧樓吟的臉,嘴裡含著血腥道:“你給我聽好了。我師兄死了,給你們放了三十盅血後死的,你再如何拚命地找他他也死了。你大可收起你這副愧疚深情的模樣,彆想著給他補償,你永遠補償不了他,他也不需要你的補償。”

慕鷹揚說完,用力地推開顧樓吟,寒聲道:“我會去雲劍閣帶回我師兄。”說罷,大步離開。

蕭玉案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小師弟長大了。

而被丟下的顧樓吟,明明不過二十歲,卻像是在一瞬間蒼老了。

這樣的結局無疑是最好的,讓故人們對他的死深信不疑,他才能肆無忌憚地享受自由。隻是——蕭玉案用餘光瞟了眼蕭渡,這個故人不好騙啊。

眾人相繼散去,最後隻剩下顧樓吟一人,仿若行屍走肉,握著他送給蕭玉案的暖玉,眼中惟餘空洞和死寂。

蕭渡送蕭容回到房中,看著他乖乖上床蓋好被子,心不在焉道:“睡罷。”

蕭容叫住他:“哥哥。”

“嗯?”

蕭容猶豫了一會兒,怯生生地問:“蕭玉案他……真的死了嗎?”

兩年來,刑天宗沒有一人敢在蕭渡麵前提起蕭玉案的名字。蕭容剛問完立刻就後悔了。蕭渡眸子驀地一暗,原先若有似無的漫不經心消失殆儘,蕭容被他周身的肅殺嚇得抖了抖身子。

“哥哥……”

良晌,蕭渡忽然笑了笑,像對待小貓小狗般隨意地摸了摸蕭容的頭發,“下不為例。”

蕭容趕緊點頭,“我、我不會再問了。”

蕭渡走出蕭容的房間,並未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燾園的另一頭,慕鷹揚和顧樓吟均住在這裡。

慕鷹揚正在房中對著一根緋紅的發帶發呆,身後猝不及防地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廢物。”

慕鷹揚猛地轉身,召出毒牙直指來人,咬牙道:“是你。你來做什麼。”

他和蕭渡雖同在百花宮,但一直未私下見麵,他也沒向彆人提過蕭渡的真實身份,全當他是個陌生人。蕭渡應該和他是同樣的想法,不知為何會在這個時候突然來找他。

蕭渡道:“你想給你師兄報仇麼。”

毒牙感受到主人的恨意,吐出幾縷墨青的寒氣,“說廢話很好玩?”

蕭渡眯起眼睛,慕鷹揚眼前閃過一抹紅色,他還未看清發生了什麼,便感覺到嘴角一陣火辣辣的疼。

“既然你師尊沒教你怎麼好好說話,本尊就替他教導一二。”

慕鷹揚抹去嘴角溢出的鮮血,毫不示弱:“我現在是打不過你,但以後的事誰都不知道。等我滅了雲劍閣,下一個找的就是你了,蕭渡。要不是你給我師兄下蠱,逼迫他去取青焰,他怎麼會……!”

蕭渡不否認,慕鷹揚是個奇才,絲毫不輸當年十八歲的自己。再加上他對雲劍閣恨之入骨,不物儘其用未免過於浪費。

蕭渡暫時不同他計較,道:“行,我等著你。”

慕鷹揚臉色陰沉,“你還有什麼事。”

蕭渡道:“你要去雲劍閣替你師兄收屍?”

慕鷹揚警惕道:“是又如何。”

蕭渡緩緩勾唇,“放心,我不會和你搶一具殘骸。我隻搶人。”

慕鷹揚譏諷道:“也是,我師兄對你而言不過是一枚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哪有人會在意一顆棋子的屍首。”

蕭渡不置可否,道:“等你收完屍,來刑天宗找我。”

“你又想乾嘛?!”

“屠儘雲劍閣,”蕭渡淡淡道,“替你師兄報仇。”

慕鷹揚一愣,“你……你是為了我師兄?”

“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