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看,對上了一雙略帶粉暈的桃花兒眼。
麵前的小女孩鼻青臉腫,額頭還破了皮,麵上青青紫紫,看不出原本模樣。她掌心好幾塊碎瓷,是剛剛撿起來的。
馳厭心中冷哂,他拿走她掌心的碎瓷,手腕輕輕一轉,碎瓷劃破了她掌心。
尖銳的疼痛讓薑穗猛然縮回了手,她抬頭,少年已經推起推車往雜貨鋪方向走了。薑穗痛得吸氣,半晌輕輕歎了口氣。
果然是馳厭啊。
不管是年少還是後來,似乎都不待見自己。
她捏緊掌心,想起馳厭弟弟曾經說過的話。
“我哥不喜歡你,所以他不對你笑,不和你說話,看見你就皺眉。但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穗穗。”
他還說:“你彆介意我哥的臭脾氣,他年少吃了太多苦,又孤獨,你原諒他吧。”
其實哪裡談得上原諒不原諒,薑穗和馳厭人生並無多大交集,最尷尬的是,如果時光沒有倒退回1997年,她明天就該被迫嫁給馳厭弟弟馳一銘,也喊馳厭哥了。
回到了1997年,不用嫁給馳一銘,薑穗意識到這個消息心情竟然晴朗了不少。
耳邊傳來孫小威刻意凶巴巴的聲音:“不許把今天的事情告訴你們爸爸媽媽,特彆是女生,女生都是告狀精!”
男孩子們讚同地點頭,大院兒女孩子少,加上薑穗一共才三個,她們委屈地鼓了鼓腮幫,在孫小威的威脅下勉強同意了。
有人心虛地說:“那個哥哥,傷得好重啊,流了好多血。”
孫小威抱緊了足球:“反正你說出去,你爸媽肯定要打你,足球是我們一起玩的。還有……那個男生,他不會說出去的。”
七月悶熱的空氣中,薑穗聽見孫小威一字一句地說:“我見過他,他半個月前才搬過來,沒有爸媽,他舅媽也很討厭他,沒人會幫他。我還見過他翻垃圾桶撿東西吃!他說出去也沒人相信的!”
孩子們瞪大眼睛一陣唏噓,薑穗抬起臉,輕輕皺了皺眉。
她記憶裡關於馳厭的事情太少太少,隻知道這個人的未來。
未來r城沒人不認識馳厭。
這年夏天,貧瘠、燥熱,空氣中充滿了清淺的草木清香,這群乾了壞事的孩子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招惹的瘦弱少年,在未來是個叱吒風雲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白手起家,八麵玲瓏,連市長都對他敬畏有加。
往往摸爬滾打起來的男人,才是世上最鋒銳的劍。
後來的馳厭黑黢黢的眼很少有看她的時候,可每次他的注視,都讓薑穗一陣不自在,以至於她從不願探究他的過去和性格。
可沒想到時光猝不及防倒退回了九七年,他的境況竟然這樣糟糕。
雷聲一陣接一陣,夏天雨水最充沛,不遠處家長打了傘來接自家孩子。孩子們一個個被領走,薑穗怔了怔,眸中多了一絲期盼的亮光。
果然不一會兒,一個三十多的憨厚男人穿著雨靴跑出來了。
“穗穗!”他焦急地跑過來。
薑穗眼中染上淚意,她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過健康的爸爸了呀!
薑水生手上還沾著麵粉,一看女兒的狼狽,連忙道:“額頭怎麼了,穗穗痛不痛,爸爸看看。”
他抱起來薑穗,薑穗抱住父親脖子,淚水努力咽了回去。
她如此感激時間倒退!
江水生還沒有得肝硬化,她終於來得及拯救他。
薑水生笨拙地說:“穗穗莫哭,爸爸帶你去看醫生。”
薑穗哽咽道:“不看醫生,我沒事,爸爸,我們回家吧。”
“好好,回家。”
薑水生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女兒回家。
薑穗沒有提出下來走路。
她四肢的敏感疼痛,這是她九歲的身體,稚弱不協調,走路都容易左腳絆右腳摔倒,所以身上常年帶著傷,一張小臉鼻青臉腫。
激素失調這病後來才會好。
大雨路上濕滑,如果薑穗自己回家,還沒到家門口就摔暈了。
她被薑水生抱著,父女倆路過鄭春的雜貨鋪時,聽見了裡麵罵罵咧咧的聲音。
薑穗抬眸看過去,少年單薄的身影在夏日黃昏的暴雨中看不真切。
他像一支高瘦的老竹,沉寂無聲,似乎能吞咽世上一切欺辱。
薑穗趴在父親肩上,遙遙聽見鄭春粗鄙的罵聲。
她感受著掌心的刺痛,怔怔出神。
她印象中隻有他風光冷傲的模樣,可原來這個後來壞脾氣的大人物,命運最先教會他的人生百態,原來是殘忍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