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原主穿成季嶼(三)(1 / 2)

“有多糟糕?”老父親仰起頭, 望向窗外的月亮。

他的聲音又輕又自然,那麼鎮定,又那麼風輕雲淡,好像不管季嶼說出什麼話,都沒有任何關係。

糾結的心像是被一隻手輕柔地撫了撫,剛才的焦躁瞬間消散,整個人變得平靜下來。

季嶼抿唇, 猶豫著沒有吭聲。

說嗎?該說嗎?

說出來之後要怎麼處理呢?

“很難說出口嗎?”

季嶼垂眸,回道:“有點難。”

“那麼你說的糟糕事違背法律嗎?”

季嶼搖搖頭:“沒有。”

“違背道德嗎?”

季嶼想了想, 遲疑地搖了搖頭:“我、我也不知道。”

自殺不違法,也不違反道德, 但是他留下了一個毫無生存能力的七個月大的嬰兒

靈魂穿越沒有法律可依, 也沒有道德束縛,但是受益的是他, 他占有了彆人的美好人生。

“那麼, 想跟我說說嗎?”

季嶼眨了眨眼, 沒有吭聲。

想的, 心下埋著那麼多秘密的感覺並不好受, 他總在午夜夢到過去, 夢到那個嚶嚶啼哭的小嬰兒,夢到謝雨星背著自己把自己的體檢報告拍給彆人……

醒著的時候又總想著自己搶了彆人的東西, 他所感受到的一切美好都該是原身的,而不是他的。

“我想說的,但是……”嘴唇動了動, 終是閉上。

“說不出口,是嗎?”

季嶼低下頭:“是。”

“那你覺得用寫信的方式告訴我會不會好一點?”老父親側頭,窗外的月光柔和地照在他的臉上,令他的神色看起來溫柔無比。

不等季嶼吭聲,他便下了床,熟門熟路地打開藏在衣櫃最底下的保險櫃,然後從裡麵拿出一本厚厚的牛皮本,遞到季嶼麵前。

季嶼接過:“這是什麼?”

老父親笑著揉了揉季嶼的腦袋,道:“這個也忘記了嗎?是我們父子倆的對話本啊,有什麼當麵說不出口的話,就寫在這裡麵,然後把本子交給對方,對方再把回複寫在上麵,從頭到尾都在本子裡溝通,見麵的時候一字不提。”

說完又輕歎一聲,“這本本子很久沒用過了,竟然還有點兒想念。”

季嶼抱緊本子,用力點頭:“好,我現在就寫。”說著就要下床開燈。

老父親趕忙抓住季嶼的肩膀:“不用急,先睡覺吧,現在太晚了,醫生也說了你得靜養,尤其腦子受傷就更不要想東想西,會影響恢複。”

“可我想寫。”季嶼抬眸,眼裡毫無困意。

“我想現在就寫。”他固執地又說了一遍。

見季嶼傾訴欲強烈,老父親攔了一下沒攔住,也不再攔第二次:“那我這個老年人就先去睡了,你自己注意點時間,明天早上彆那麼早起了,睡個懶覺吧。”

“好,我知道。”

剛走出門口,老父親又折了回來:“對了,為什麼喊我‘叔叔’這件事我特彆在意,你一定要在本子裡寫出來,否則我明晚就得睡不著了。”

季嶼認真點頭,保證道:“我會寫的。”

“那行,爸爸先去睡咯。”

說罷,老父親離開,房間又剩下季嶼一個。

周遭重新變得寧靜,這回季嶼沒有再胡思亂想,而是走到書桌前打開燈,目光專注又虔誠地看著眼前這本牛皮本,好似它並不隻是一本本子,而是一瓶能救命的靈丹妙藥。

牛皮本似乎有些年頭了,外皮的邊角微翹,顏色也因為氧化而深了許多,但打開內頁,裡麵的紙張平整乾淨,保存得非常完好。

第一頁上,是用水彩筆寫的字。

字體又大又散,像是一年級小朋友的塗鴉,寫著——

【爸爸,我昨天晚上夢見媽媽啦,我有tōutōu哭,但是早上piàn爸爸說沒有哭。】

下麵是一行鋼筆字,字跡流暢瀟灑——

【笨蛋兒子!你爸爸我早就看出來啦!偶爾哭一次沒關係,你還是爸爸心裡的小男子漢,但是一直哭就不可以啦!還有,你的字太醜了,爸爸決定帶你去上書法課。】

【我不要。】

【那爸爸明天再問一遍。】

季嶼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他把手抵在唇邊,又輕輕把本子往後翻,一張張,一頁頁,明顯屬於小孩子的那個筆記漸漸成熟,從水彩筆換成了鉛筆,再從鉛筆換成了黑筆,字體也從鬆垮垮的超大號字體,變成能看得清但還是挺醜的狗爬字。

季嶼不禁想,這個書法課大概一直沒能上成吧。

不知不覺間,心變得又軟又柔,眼睛也跟進了沙子似的,一邊彎著笑,一邊眼淚不停地掉。

裡麵的每個對話都充滿著家庭的溫馨,季嶼能看得出來,雖然原身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媽媽,但他的爸爸卻把全部的愛給了他。

他尊重他的兒子,又支持他的兒子。

不過分寵溺,也不嚴肅緊逼,保持著一個恰恰好的度,安撫兒子偶爾的小難過,又肯定兒子的勤奮和認真,文字幽默,無聲地拉近著父子之間的距離。

真好啊。

真好。

季嶼吸了吸鼻子,把本子翻到全新的一頁。

按亮手機,才發現現在已經是淩晨兩點四十分,窗外夜色更濃,玻璃上爬上淡淡的霧氣,有野貓從樹叢裡跳過,喵的一聲,很快消失不見。

季嶼拿起筆,深呼吸了一下氣。

他擦掉眼淚,微微泛紅的眼睛認真地看著麵前這本牛皮本,然後拔掉筆帽,比對待考試還要嚴肅地提起筆,開始寫字。

像是要把這些年受過的所有委屈,經曆過的所有難過都一口氣宣泄出來,他想也不想地從身世寫起,事無巨細。

寫媽媽的哭泣,寫爸爸的冷漠。

寫十歲時家裡的巨變,寫媽媽的去世,爺爺奶奶的忽然消失,寫後媽的進門,並帶著那個比他還大一個月的哥哥。

寫他的離家出走,寫外公外婆的離世。

寫他一個人的孤單前行,身無分文,每天上課、打工、睡覺、上課、打工、睡覺,日複一日,唯有一個叫做謝雨星的朋友會偶爾陪伴自己。

寫受到的校園霸淩,寫被關在廁所隔間的無助。

隻是寫到這兒,季嶼的眼淚便流了數次,一滴滴水珠從下巴處滑落,掉在還算厚實的紙張上,把紙張沾濕,又沾濕,橫線的顏色被漸漸暈染開,紙張也變得凹凸不停。

他仰起頭緩了好一會,胸膛起起伏伏數次,才把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可再拿起筆的時候,水霧又在瞬間漫上眼眶。

他繼續書寫,寫自己受夠了,想破罐子破摔地憑著一張臉嫁個有錢人,寫自己的愚蠢,寫自己的妄念,寫清白被踐踏玩弄,寫錯誤的相遇,寫對找靠山的執著,寫命運的無常和捉弄……

寫他痛苦崩潰又渾渾噩噩的日子,寫周圍人的嘲諷和白眼,寫他發現自己唯一的,有著十數年交情的好朋友,原來一直在背叛他,監視他,欺騙他。

最後,一字一頓地寫下——

【我自殺了。】

四個字,簡短又明了地概括了他生命的終結。

季嶼情不自禁地輕輕讀了一遍,竟仍能透過這四個字感受到無比的輕鬆和解脫。

明明不久前他還想著自己不該執迷不悟,不該鑽牛角尖,應該換一種活法,應該如何如何,可當他把過往經曆的事重新捋一遍,回憶一遍,他又覺得,自殺這個選擇,也挺好的。

再放下筆時,窗外已經亮堂一片。

太陽升至半空,柔和的光芒撒滿人間。

狠狠哭過的眼睛有些畏光,季嶼不舒服地眯了眯眼。

可他就是想看初升的太陽,看朝氣蓬勃的清晨景象,看早起送孩子上學的家長,看晨跑的年輕人,看遛狗買菜的老人……

又是新的一天,真好啊。

季嶼沒有再睡,而是去衛生間刷牙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