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八月中旬,淩五進城看望了四夫人，其實主要是來抱怨：“我哥給我找的都是些什麼人，我看一眼就不願意再看了。”
淩五的年紀的確是到了,而且可以說已經很大了，到這年紀還沒訂親著實晚了。四夫人雖愛玩,在這方麵還是得遵循著正統的價值觀規勸她：“隻要門當戶對,再看人品端正就好啦。”
淩五不樂意：“我沒見過四哥，但聽說四哥生得也是神仙人物。”
四夫人道：“那倒是。他的確生得好。”
淩五道：“那給四哥換張臉，四嫂子可樂意？”
四夫人想都不想：“那決不成！”
“唉，這種事得看緣分。”四夫人想了想,問,“秦家、盧家、趙家、方家……都有許多俊秀子弟,就沒有一個你看入眼的嗎？”
這下輪到淩五語塞了。
因四夫人提到幾個姓氏都是金陵八大姓中的。這些人家自然有許多容貌出色的子弟,但淩五的情況,她家裡怎敢與大姓聯姻,都是向下尋的。
對十二太老爺那裡,則以“她性子野，許多習慣不合規矩，若嫁大戶人家裡，不免貽笑大方，不如找個小門小戶的,平平安安一輩子，也不丟咱家的臉”說服了老人家。
的確淩五的脾氣性格，若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裡,丟的可是老人家的臉,竟是兒子這個想法更穩妥。
十二老太爺就許了，向下找。
彼時窮人娶醜妻,貴人納嬌娘。代代如此，傳承下來，的確高門大戶裡出俊男美女的比率比小門小戶高得多了。
便說桃子，不過一個婢女，去參加林嘉婚禮時站在人群裡，都特彆顯眼。由此便可知普通百姓相貌的平均水平如何了。
偶爾出一個張安這樣的，便四街八巷地都知道這家有個俊娃子。
淩五煩死了，便換了話題：“小九郎可在？我哥哥寫了幾篇文章，想請他看看，但知道他閉門謝客，又不好意思。”
四夫人“嗐”了一聲：“他一個晚輩，三郎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儘管來找他便是。他閉門謝客是不見外人，自家親戚又不是外人。”
其實一般親戚當然也不是那麼容易能見到淩昭的。
但十二太老爺家也是宗族內幾支顯赫主支之一，與尚書府的來往十分緊密，屬於想登門就能登門的。
淩五得意道：“我都帶來啦，讓小九郎給批一批，回頭讓我哥謝我。”
四夫人當即便要使人去喚淩昭過來。
旁人不敢隨便驚動的探花郎，於她隻是兒子，她生的，想喚就喚。
淩五道：“我想看看水榭呢。上次都沒看到。”
淩昭的書齋除了具有實用性，本身也是園中一景。
這一景自他少年便點了探花之後，更是名聲大振，不輸給雙峰亭了。許多人都想看一看。
隻旁人的看也隻能從外麵遠觀一下，這等私密之地，是不可能隨便開放給人參觀的。
淩家園子開放的那幾日，水榭都是緊閉門窗，便是因為許多人慕名而來，雖不敢近前去打擾探花郎，但圍在湖邊遠觀也是有許多窺探的視線。
那次女眷們遊園，也是隔著水遠遠地看看，指著那仙宮似的盛景說：“瞧，那就是探花郎讀書的地方。”
水上煙氣環繞著，看起來像是仙氣。
脾氣相投的小族妹想看看兒子的書房，四夫人大手一揮，行使了當娘的特權：“隨便看。”
做爹娘的最愛這樣，千百年都沒什麼改變。
便由四夫人的媽媽陪著去了水榭。
四夫人的媽媽還恐淩昭會不高興，路上跟淩五說：“我們九郎哪，人是好的，就是麵孔看著冷。”
提前鋪墊鋪墊。
哪知道淩昭對是淩五十分親切，並沒有冷麵孔。
媽媽被婢女請去茶房裡喝茶吃點心，淩五這位長輩被淩昭這晚輩請進了書房——這可是殊榮，一般的親戚女性真沒機會能進來。便是淩府的姑娘們，都沒進來過。
南燭研了朱砂墨。淩昭一邊讀淩三的文章，朱筆批注，一邊還能淩五閒談，一心兩用。
“五姑姑的親事如何了？”他筆尖在硯池裡蘸著墨，問。
淩五正參觀他書房，聞言轉身抱怨這沒眼力勁的大侄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淩昭含笑搖頭：“看來是不順利了。”
淩五坐下：“哼。”
淩昭勸道：“五姑姑的條件處處皆好，隻是要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總能找到合適的。”
淩五道：“我明白得很。不明白的是旁人，總想硬給我我根本不想要的。”
提起這個事就惱火，看了看低垂眉眼批注文章的淩昭，想起來張安還是因為他認識的，忍不住道：“我跟你說，小九郎，我實有個看上的人，偏不巧，這人年紀輕輕，竟已經成親了。你說我能怎麼辦！我真倒黴。”
淩昭眼睛也不抬，似漫不經心地問：“什麼人，竟能讓我姑姑看上。”
“就是咱們族學裡那個生得特彆好看的張安。你認得他的。”淩五惱火道，“實可恨，我跟他說給他五百兩做補償，讓他與妻子和離來娶我，他竟不肯。”
說完，看到淩昭抬眼，臉上閃過驚詫，淩五又後悔，忙找補道：“我是好好去跟他談的，我可沒做什麼強搶人夫的事。”
說完，不大自然地撫了撫衣袖，偷眼去瞧淩昭。
淩昭不驚詫淩五開價五百兩給張安做和離補償金，這本就是他預計中淩家人該有的行事風格——我取，我亦予，等價交易。
他驚詫的卻是，張安這個虛榮浮躁之人，竟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淩昭的計劃雖迂回曲折，但對各方來說，都是一個傷害能降低到最小，且是一個借勢行事、順勢而為的計劃。
這樣的計劃，通常事後發作被翻盤的幾率比較小。因看上去，便會覺得這些事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比人為地去強行蒙騙坑拐要穩妥得多。
隻淩昭漏算的一件事是，淩五實在大膽，竟直接就去把張安睡了。
若沒有淩五胡來，不叫張安知道淩五是個什麼樣的人，讓淩三或者淩五給開出五百兩的和離補償金來，隻怕張安腦子還沒轉過來，人就已經先點頭了。
淩昭道：“彆胡來，婚姻之事得兩廂情願才行。”
淩五忙道：“我沒有，我沒有。”
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覺得小九郎不愧是四嫂子的兒子，沒那麼迂腐。
淩昭道：“張少東六月才成親，正是新婚燕爾之時，怎可能聽旁人談什麼和離不和離的。”
“咦。”淩五隻知道張安有妻，沒關注過具體，“竟是才新婚不久的嗎？唉，我就晚了這麼一點時間！”
恨死了。
但轉念一想，張安是不是也是因為新婚正情濃，所以還舍不得家裡的妻子？
淩五心思又活動了起來，覺得或許給張安一些時間，他雖嘴硬，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明明是個風流胚子。
隻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他才能放下，這邊哥哥一直催自己，祖父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煩死了。
淩昭似是看破她所想，緩緩道：“女子嫁人，猶如二次投胎，若不順，餘生鬱鬱消磨，無甚樂趣。回頭我去勸勸十二太叔公，五姑姑寧可晚些嫁，也不可匆忙找。”
淩五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了，竄到書桌前，感動到不行：“小九郎！小九郎！拜托你啦！”
淩昭搖頭笑笑。
待淩五回去，他卻笑不出來了。
張安這樣一個人，怎麼竟能抵抗得住這樣大的誘惑？
這個相公有許多明眼就能看得出來的不好的毛病，但性子倒是還好，對人十分溫柔。
林嘉從來沒指望淩昭能照顧她一輩子。她其實一直在等著他放下，或者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