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1 / 2)

上海冬天沒下雪, 但是也冷得很。

真的下起雨來,在他們北方人看來也是不遑多讓的。這學期的期末考試,就趕上這麼一個天兒了, 整個人考出來, 手都是冰涼,臉無血色嘴唇泛白。

複旦的學生, 自然不都是南方人, 雖說現在人就算是高考也會比較傾向於距離自己老家比較近的地方, 畢竟熟門熟路。可是複旦算是比較牛逼的學校, 這種學校, 天南海北都有的。北方人雖然沒有南方人多, 但是也不少了,好些個不適應的,出來迷迷糊糊了。彆說是他們,好些個南方人自己都受不了。

薑甜甜他們班級,還算是比較好的,大家都能喝一口熱水,雖然也冷, 但是跟旁人比起來總歸是多點暖和氣兒。最後一個冬天, 大家才曉得啊,那場春季運動會究竟給他們贏得了多麼重要的神器。

薑甜甜是比較怕冷的人, 一到深秋,她就已經買了三個暖水袋, 夫妻三個人一人一個。

大冬天的,暖水袋真是居家必備神器了!也正是因為帶著暖水袋, 她才覺得自己沒有凍成冰棍。

陳清風與她並肩而行,問:“咱們什麼時候往回走?”

薑甜甜抬頭看看天氣, 說:“等兩天吧!現在正是人流的高峰吧?”

上海的幾所大學都是這兩天考試,一般情況下,大家考完了都著急回家,這幾天的火車,想來也是很擁擠的。恐怕,臥鋪之類的還不好買呢。

陳清風:“也行,正好這幾天我倒騰些東西。”

第一次沒有經驗,但是現在就不同了。陳清風還算是比較有經驗了,這一學期,他隔三差五的出去轉悠,特彆是淮國舊這種地方,合適的自然也會拿下。倒是也攢了不少東西。

“還有,咱們的房子那邊,你過去問一下他們新年怎麼辦?”

陳清風點頭:“這我曉得。”

要說租房子,陳清風他們夫妻這種,還真是讓房主省心不少的。畢竟,遇到寒暑假這種將近兩個月的空置,房子他們是該交就交,從不為難人的。

而且,因為他們上學的關係,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兒,方家人都會主動幫忙。這也就導致,陳清風夫妻一直按時買老方家的柴火。柴火這個東西,完全是無本的買賣,陳清風夫妻用的又多,所以方家人這一年靠著這個也攢了點小錢兒。

總歸,兩家相處甚好。

不過,要說陳清風他們那邊,就不是這麼回事兒了!他們的房子租給三家人,房租已然是比較低的,陳清風每次去收房租,總有那麼兩家期期艾艾,試圖拖延。

大抵,也是看陳清風是外地口音,又是一張白淨的少年氣臉孔。

陳清風這人什麼時候好欺負了,彆看他長了一張不諳世事的臉,但是他可是做了好些年生意的人,去黑市兒都給走城門似的。對付這樣的人,最知道這麼辦了!都不用費神,就把幾家人唬住了。

這兩三個月倒是老實了很多,按時交房租,也沒有那麼多屁話了。

“我估摸著,他們會退房。”

平時交房租都要期期艾艾的,新年要空一段時間,他們哪裡舍得浪費這個錢。

薑甜甜:“退房就退房吧,過完年回來我們再招新的租客。總歸這幾家人都很一般。”

陳清風:“好。”

現在會租房的,基本很少有本地人,雖說現在已經有人開始回城,住房十分緊張,可是就算是住不下,四五十平的小房子擠十來個人,都是正常的。

大家都沒有出來租房這根弦兒。

而且,也實在是不舍得拿出這筆錢的。

真的會租房的,基本上都是實實在在沒有辦法自己住,亦或者是,外地來的。現在可沒有什麼打工的說法,還不允許做買賣呢!所以好些個,其實就是知青在鄉下的男人或者媳婦兒。一家回了城,實在沒辦法隻能自己找地方住。另外一種就是大學生的家屬。這種就是很主流了。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考上了大學離開了家鄉,總歸不那麼讓人放心的。自然是跟來更妥當,而且大學生有補助,生活的困苦一點,總歸是一家人在一起的。要不然,自家的男人或者女人,指不定就要尋找第二春,給自己甩了。

這種情況,委實不少的。

所以也有好些個就是學生家屬。像是陳清風家的三個租戶,都是這樣的。

其中一家是女人考上了大學,另外兩家都是男人考上大學的。媳婦兒考上大學那家男人尖嘴猴腮的,雖然整天穿的板板正正的,但是就是他整天攛掇另外兩個婦女拖欠房租,試圖跟陳清風“抗衡”。

他以為,現在租房的人少,所以是可以的拿捏住陳清風的,但是卻沒想到,陳清風二話不說直接讓他們走人。

正是因為他們這種身份,所以陳清風估摸著,他們是不願意繼續租下去的。畢竟,如果回家鄉過年,那至少就要閒置一個多月了。他們想要被免掉房租。陳清風是一點也不願意的。

他寧願空閒,也不乾!

這種事兒就是這樣,好來好去,怎麼都成。但是你跟我處處算計,我自然也會跟你處處算計,這些事兒從來都是這樣。果不其然,那三家這次都是又擰成了一股繩。

陳清風從房子回來,就看到薑甜甜和兒子正在吃烤地瓜,他含笑問:“給我嘗一口,哪兒來的?”

薑甜甜指了指主屋,說:“方大娘送來的。”

陳清風挑挑眉,問:“她,有事兒?”

薑甜甜點頭:“她說,過年的時候她三兒子也要回來的,所以問我們能不能讓出一間屋子給他們用。另外一間放我們的東西。當然,這個月的房租他們就不收我們的了。而且,等我們從老家回來,他兒子肯定也已經離開滬市了。她會把房間收拾妥當還給我們的。”

陳清風問:“你答應了?”

薑甜甜:“我說要跟你商量一下。”

陳清風:“行吧,與人方便嘛,畢竟是人家的地方。”

薑甜甜笑嘻嘻了起來,說:“咱們的房子呢?”

陳清風:“他們三家都不租了。”

這又不在兩個人的意料之外:“他們明天都會搬走。”

因為沒有什麼料想之外,所以夫妻倆也都沒有討論更多,隻是把年前要準備的東西都整理了一下,隨後又將另外一個房間裡的東西都挪了過來。

好在,那個屋子東西也不多,夏天的時候小七自己在那邊住。冬天了還是都住在一起,暖暖和和的。

最主要是,不用兩個屋子都燒炕了。

“我的箱子!”

小七很重要的箱子,不可以丟下。

薑甜甜:“好的呢。”

這個箱子還是陳清風專門去黑市兒找人做的,來的可十分珍貴了。箱子是小七很重要的寶貝,裡麵放了他在幼兒園得到的獎狀,還有他覺得特彆好看的小石頭,媽媽給他買的最有趣的圖畫故事書。

“媽媽,我們要帶箱子回去嗎?”

小七的小手兒放在膝蓋上,軟綿綿的問。

彆看這小家夥兒在家裡是這個軟萌的小可愛樣兒,可乖可乖,在外麵可是一個小老虎呢。

薑甜甜:“不能帶的,我們隻有三個人,爸爸媽媽還要照顧小七。哪裡拿得了那麼多東西呢?你說對不對?”

小七看著已經開始準備的大包小卷,點頭說:“嗯。”

他們家,確實很多東西。

薑甜甜笑了,說:“小七的寶貝都放在這邊,等我們回來,再看好不好?”

小七乖乖點頭。

一家人在上海耽擱了四五天,這才踏上了回家鄉的歸途。因為他們錯過了的學生返鄉的高峰期,所以還是買到了臥鋪。兩三天的路程,不坐臥鋪,真的太遭罪了。

陳清風和薑甜甜可都乾不來那種為了省錢而遭罪的事兒,他們又不是大傻子。

兩個人很快的下了車,陳清風抱著小七,深深的籲了一口氣,說:“終於到家了!”

“小六子。”陳清風聽到有人叫他,順著聲音看過去,果然是二哥。

陳二哥喜氣洋洋的,小半年不見弟弟,隻覺得他更加像是城裡人了。

陳清風:“二哥你可來了,來來幫我拿東西。”

陳清風回來之前專程往家裡寫了一封信,寫上了回來的時間。

陳二哥趕緊把東西接過去,說:“你這人也是不靠譜,既然要回來,這麼不早點寫信。我們昨天才收到信,要是在晚一天。恐怕今天就來不及接你了。”

陳清風:“我一定下來時間就寫信了,不是我慢,是信走的太慢了。”

強詞奪理,這人也是第一號了。

陳二哥:“走,咱們去汽車站。”

陳清風疑惑的看他,說:“往公社走的車不是下午嗎?”

陳二哥點頭:“對啊,是下午,不過咱們也沒地方去,就去車站等著吧。”

這個汽車站,跟火車站可沒得比,除了售票廳之外,外麵可都是露天的。夏天的時候不覺得,但是冬天,這可就十分“感人”了。陳清風幽幽的看著他的二哥,懷疑他二哥是不是要默默的乾掉他。

“走啊?”

陳二哥看到陳清風停在哪裡不動,說:“咋了?”

陳清風幽幽的說:“二哥啊,大冷天,在外麵待著,你可真是夠嗆啊。”

陳二哥被他說的有點不好意思,撓了一下頭,說:“那咱們繼續在火車站待著?等時間差不多了再往那邊走。”

仔細想想,這個主意也很好啊,陳二哥為自己的機智點了一個讚。

陳清風:“……”

就知道,他二哥是想不出什麼靠譜的主意的,他顛了顛懷裡的小七,直接說:“我們去找王樺樹。”

陳二哥:“哦哦對對,可以找他。”

不過很快的,他小心翼翼的低聲問:“可以這樣直接過去嗎?”

陳清風反問:“為什麼不能直接過去?咱們是親戚,見個麵蹭個熱水沒問題吧?再說了,你們平時,不是這樣光明正大的去交貨?”

陳二哥果斷搖頭,說:“我們都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陳清風:“……你們高興就好。”

他默默的望天,說:“走吧。”

這麼冷的天,他才不想在外麵死扛著呢!

再說,就算他能扛著,他媳婦兒和小七也不能啊。

“你們不用每次都搞的這麼神秘,人就是要坦蕩一點,才更安全。”說到這裡,陳清風搖搖頭,說:“算了,你們不懂。”

王樺樹現在還在縣裡當臨時工,不過已經不住在宿舍了,而是跟他大姐一家住在一起。三年前他大姐帶著孩子再婚了,嫁到了縣裡。那個男人據說因為不能生離了婚,他跟王樺樹在一個廠子做臨時工。兩人關係不錯,王樺樹的大姐偶爾會來看他,一來二去就湊在了一起。

兩家合力買了房子,現在是王樺樹大姐一家四口,還有他大姐的婆婆及小姑子,以及他,一共七個人住在一起。據說,王樺樹跟這個小姑子也定了親,要結婚了。

雖說,他們是“自由戀愛”,但是旁人未見得這麼想,這個年頭兒“換親”這種事兒還是挺多的。雖然一些條件好的會比較看不起這種,但是倒也不讓人側目。

王樺樹沒想到陳清風他們會過來,趕緊從廠子裡請了假,帶著他們回家。

他邊走邊說:“我現在住在這邊,你以後如果回來,可以來這邊找我。”

陳清風左右看看,這邊不算是縣裡比較熱鬨的地方,不過距離黑市兒倒是不遠。不知道王樺樹選擇這邊,是不是有這方麵的考量在裡麵。

他笑了笑,說:“你家這個位置挺好。”

王樺樹意味深長:“千挑萬選。”

王樺樹家是有人的,雖然奇怪他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但是看到身邊還有客人,也熱情的將人招呼進門:“快進來。”

王樺樹的大姐當然認得陳家兄弟,她也曉得自家能過成這樣,多虧了陳清風願意和王樺樹合作。如果不是偷偷的鼓搗生意,他們家現在還吃了上頓沒下頓。

“甜丫頭還記得我不?”

薑甜甜笑嗬嗬的:“王大姐。”

王大姐點頭:“哎哎,對!”

他們也好長時間沒見了,她感歎的看著薑甜甜,感慨:“還是這大城市的水土養人。”

薑甜甜認認真真:“王大姐,您這麼說我就不愛聽了。”

大家一愣。

薑甜甜隨即笑嘻嘻的說:“我這麼好看,哪兒需要什麼大城市的水土啊?我在咱們村裡的時候,不也是最好看的村花嗎?”

王大姐:“噗!”

剛才還有點小緊張,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見,這人竟然一點也沒變。因為是記分員的關係,薑甜甜跟村裡的婦女大概都能搭上話,不算是熟悉也是認識的。

隻不過好些年不見,多少有些生疏。

但是萬萬沒想到,她還真是沒怎麼辦。

“你們以後來縣裡,沒事兒就來我家,不用客氣的。”王樺樹因為當年受傷斷了腿的事兒有點沉寂陰鬱了很久,時間長了,也就楊恒了少言寡語的性格。

就算是現在有客人,也是一樣的。

他的話,還沒有王大姐多。

不過該說的話,他是會開口的。

陳清風:“你當我是客氣的人?”

這確實不是。

王樺樹:“你這次回來待多久?過完年就走?”

陳清風:“還沒定,不過應該是會多住幾天,我帶了些東西回來。打算倒騰一下。”

要是說起這個,王樺樹可就來了精神了,他問:“你打算賣東西?”

陳清風:“對,怎麼?有興趣?”

王樺樹點頭:“年前能賣幾天好的。”

好像每到快要過年,那錢就不是錢了!大家花起來都沒個感覺了!這個感覺,陳清風也是有的!

他說:“我這次帶回來的,都是稀罕的東西,我怕你吃不下!”

王樺樹認真:“我可以吃下一部分。”

他看著陳清風,突然問:“你是不是……沒聽說?”

陳清風挑眉:“聽說什麼?”

王樺樹一想,消息出來的時候,陳清風應該還在火車上,那麼如果不知道,也是有可能得了。

他難掩激動的說:“你果然不知道!”

陳清風:“?”

王樺樹:“今天的報紙,提到了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並且提出,可以小額買賣!”

陳清風一愣,他看向了薑甜甜,夫妻倆的視線碰在一起,薑甜甜突然就笑了出來,她說:“這樣真的很好啊!”

沒想到,真的提前了!

陳清風也難得的喜悅,他趕緊問:“今天的報紙?”

王樺樹點頭,他說:“對,我今天上午就在廠子裡聽說了,好些個人都在議論,不知道這政策是什麼個情況。你放心,千真萬確的。”

陳清風沉吟了一下,笑了笑,攬住了王樺樹的肩膀:“走,咱們私下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