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要反駁秦朗那句話,顧南衣不是找不出詞來。
隻是每一句都似乎顯得立場不是那麼無懈可擊。
或許真是同秦朗朝夕相處幾年,被他喂出了些感情。
但顧南衣自忖雖然不是和秦北淵一樣從來隻顧全局麵上更大那方的人,卻也多少有點這毛病——混在官場的人,有太多事情需要衡量選擇,難免沾點相同的習慣。
短短四年,對顧南衣來說本不會這般深刻。
蘇嫵同樣在身邊養了數年,顧南衣決定離開人世時也不過有些不忍罷了。
兩人做飯的手藝幾乎不相上下,這肯定不是吃的問題了,到底哪裡不一樣?
眼看著沈其昌就要來了,顧南衣的心神卻被秦朗幾句話擾得有些亂。
等沈其昌真的踏進正廳時,她起身的動作都慢了秦朗一拍。
“顧姑娘,”沈其昌上來便和藹地行禮道,“前次說到若有需要可以隨時來尋我,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幫,但顧姑娘若是有事,送封信給我便是了,不必親自從汴京到通寶來找我的。”
雖然是早就預想到的結果,顧南衣還是揚眉笑道,“我是收到了沈先生家仆送來的信,才一路趕來的。”
“信?”沈其昌訝異地道,“我不曾給顧姑娘寫過信。”
“信中說您有事想要見我,我想若無急事也不會給我送信,左右閒著,便走一趟安心。見您沒事,我也就放心了。”顧南衣說罷,又挑挑揀揀著信裡的內容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給了沈其昌聽。
信中直接點明她身份的那句話自然沒說,她認得沈其昌字跡的事情也沒說。
沈其昌聽罷便皺起了眉,“這是有人借用我的名義來設計陷害顧姑娘……一路上可還平安?”
“有驚無險。”顧南衣含笑道。
沈其昌了然地看向一言不發的秦朗,摸著山羊胡笑道,“是這位小公子的功勞了——隻是這回去的一路上,說不定對方不死心還會發生什麼事,顧姑娘若是需要人隨行保護,我倒是可以從通寶城裡介紹一二。”
“我不喜歡身邊人太多,有秦朗便夠安全了。”顧南衣拒絕了沈其昌的好意。
事實也確實如此,人越多秦朗操心得也越多。
沈其昌也不勉強,他轉而詢問道,“顧姑娘對於偽造那信的人有什麼猜想?有誰還害你?”
顧南衣道,“領頭那人年紀挺大,姓肖,這也算不上什麼線索了。”
她隻提了這一件事,因為沈其昌年紀大,對於更早的事情想必知道得比她更清楚。
“肖?”沈其昌皺眉沉吟了半晌,“我想到了一個人。”
“先生請講。”顧南衣點頭。
“幾年前伏誅的貪官奸臣肖忠生前向來與長公主不合,他的家人或許知道了顧姑娘的存在,將氣發泄在了你的身上。”沈其昌頓了頓,又道,“但肖忠已死數年,他的祖父父親比他去世得更早,家中也並沒有更為年長的長輩了。”
顧南衣先前猜測的祖父論頓時便被推翻了。
雖說她政敵不少,但大多數都是立場不同,同昭陽你死我活彼此算計也就罷了,對一個長相同昭陽相同的小姑娘沒必要趕儘殺絕。
更何況那偽造的信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顧南衣不得不上心。
那肖姓老人大約已經在暗中觀察了她很久很久,確定了她的身份和軟肋,才在沈其昌拜訪又離開、薛振秦北淵陸續得知她是誰之後這個頗為巧妙的時機裡選擇將她引出守衛森嚴的汴京城進行伏擊。
這個人甚至還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與沈其昌彆無二致的筆跡,還知道沈其昌從前在宮中同她常玩的藏頭信寫法,地位也低不到哪裡去。
——接觸不到沈其昌和昭陽的人是絕不會知道這種細節的。
這般縝密費心的局,絕不會隻是一次襲擊不得手便作罷那麼簡單,一定還會卷土重來。
但既然許多話不能告訴沈其昌,顧南衣便也不能再從他這裡獲得更多的信息,簡單問了沈其昌身體情況後便起身告辭。
沈其昌堅持親自送他們出門,穿過正廳出垂花門的路上,顧南衣瞧見一幅掛著的字,她隻消一眼便能認出來那是沈其昌親手寫的。
她對沈其昌的字太熟悉了,看一眼便能認得出來。
秦朗卻在這時候突然開口問,“那是先生寫的?”
沈其昌顯然沒想到看著便不愛講話的秦朗會和他搭話,轉頭看了一眼,含笑應是,“獻醜了。”
顧南衣幾乎是在秦朗開口的同時就知道了他想做什麼,但也沒有阻止他。
於是果不其然,下一句秦朗便道,“和信上的字跡一樣。”
沈其昌驚詫地停住了腳步,“此話當真?”
秦朗麵無表情道,“我看著一樣。”
他說得硬邦邦一點沒有說服力,顧南衣隻好開口給他找補,“我原先沒注意,見了先生書作才發現確實有□□分相似,隻可惜沒將那信帶來給先生過目。”
沈其昌的臉色開始變得不好看起來,“顧姑娘,不是我自誇,但我這一手字並不好練,就連我親手教的學生也不過學去六七成,唯獨一個人例外。”
“誰?”秦朗立刻追問。
沈其昌低眉,臉上掙紮猶豫了片刻,才開口道,“是李承淮,顧姑娘應當已經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