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144章(1 / 2)

容昭一下驚醒了。

夢裡的場景依舊清晰可見,隻是他急遽跳動的心臟在試圖宣告一個事實——那不僅僅是夢。

容昭雖然夢醒,卻沒有睜開眼,反倒是將手覆在上半張臉上,擋住了緊蹙的眉心和微微抖動的眼睫。

看到那個仿佛兒戲一樣的約定,容昭徹底怔住,埋藏起來的記憶終於洶湧而來。

這不是他的臆想,是被他遺忘的真相。

他的直覺沒有錯,曾經與他結下約定的就是祝子翎,沒有彆人。

隻是若不是做了這個夢,容昭自己也都忘了,他原來還跟當初的小孩兒約好了,說以後要去找他……

齊國公出事,在案發到處刑的這段時間裡,容昭的處境就已經近乎從天堂落到了地獄。而他不僅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親人背負罪名,咬牙出宮也沒能見到疼愛自己的外祖父最後一麵,甚至受刺激失去意識發了瘋……

尚且年幼的容昭當時的精神已經在自我放逐的邊緣徘徊,這段時間的種種無力和屈辱已經快要讓他放棄希望。他瘋狂地想要報複,卻沒想過未來,甚至隻想著一把火把那個隻有腥紅血色的世界都燒成灰燼才好,無論毀滅的是仇人還是自己。

是小小的祝子翎把他的理智從懸崖邊緣拽了回來。因為那一縷嗬護他傷口的微風,容昭恢複了清醒;因為那一包炸糖果兒,容昭看見了未來;因為那一句約定,容昭找到了信念。

因為祝子翎的出現,年幼的容昭才沒有在那樣的打擊下自暴自棄,而是堅定了決心,要為親人報仇,更要為他們正名。他要讓那些人都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價,背負應有的罵名,而不是隻單純泄憤一通,甚至可能找不出幕後黑手。

哪怕再難,他也要這麼做,而且一定要做到。

等到成功的那一天,他想要再和祝子翎見麵,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和對方交換姓名,互相聯係,成為朋友。還有,把他覺得和小孩兒很配的那枚寶石送給對方。再不用擔心會給人帶來麻煩。

後來他在宮裡的處境日益艱難,身邊的人不斷被人收買陷害,自己更是常常遇到危險,受到針對侮辱的時候更是數不勝數……

但靠著以後要再和祝子翎見麵的決心,容昭哪怕幾度瀕死、情緒激烈到發病,都還是咬牙撐了下去。

隻是因為精神上的病症愈發嚴重,容昭對當初遇到祝子翎時的一些細節逐漸就記得不甚清楚了,唯一保持清晰的就是那幾樣特彆的東西——踮腳吹來的風、油乎乎的炸糖果兒、寶石和珠子、古怪的荷包……

還有因為對方建立起來的那份執著。

可惜容昭或許生來命途坎坷,原本他的目標是為親人報仇正名,更是要實現約定,和當初的小孩兒再相見,但十幾歲時容昭才發現,他已經隻剩下了不多的壽命。

哪怕能順利報仇,也不會有多少時間可以開開心心地跟對方做朋友了。

而且他還有瘋病,名聲更是日益殘暴可怕,那個小孩兒再見到他,恐怕也不會高興,隻會厭惡害怕……

兒時的想法總是單純而美好的,哪怕是容昭,也是經曆過更多了才會意識到,哪怕他還能活得好好的,以他的身份性格,估計也沒法跟當初的小孩兒再成為關係親近的朋友。真的找到人相認,得到的恐怕並非重逢之喜。或許乾巴巴的寒暄和誠惶誠恐的謝恩就是好的了。

小孩子說的話大多都不算數,他為之執著的約定,比他更小的對方未必會放在心上,或許隻當一次趣事,轉天就會忘了。

於是容昭在又一次發病後,也遺忘了再見的約定,把那個小孩兒放到了心裡更隱秘的位置去,不再多想,隻一心發展勢力,趁自己死之前給靖國公府平冤昭雪。

或許是因為短命的問題解決,或許是以為祝子翎不是當初的小孩兒受了刺激,容昭這才因為一個夢,重新拾起了曾經被埋藏起來的記憶。

容昭在夢醒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是稚嫩的祝子翎朝年幼的自己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好啊,我等你來找我!”

祝子翎神采奕奕的眼睛裡滿是期待和信任,然而——

他食言了。

他沒有去找對方。甚至連這個約定都忘得一乾二淨。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因緣際會,他們終究再次遇到了彼此。

並且祝子翎再一次將他拉出了深淵,再一次給了他希望和未來。

容昭繃緊了唇線,想到祝子翎似乎把當初的事忘得更加乾淨徹底,一時間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內疚。

祝子翎不記得,也就不會因為他之前的冷淡和遺忘而失落。但祝子翎不記得卻依舊對他那麼好,就越顯得他虧欠對方太多。

感覺到身邊緊緊依偎著他的少年軀體,容昭努力控製著心跳和呼吸,在一片黑暗逐漸平靜下來後,這才睜開眼睛看向了身邊熟睡的人。

容昭眼中是一片濃鬱得化不開的墨色,然而映出少年的睡顏後,瞬間柔軟成了一泓月光灑落,仿佛怕將對方吵醒一樣。

祝子翎在容昭的注視下還咂了下嘴巴,似乎是做夢夢到什麼好吃的了。

容昭看著他香甜的睡顏,之前複雜的心緒徹底平靜下來,低頭輕柔而珍重地吻了吻懷中少年的額頭。

容昭將人往懷裡攬了攬,看了一眼外麵快要泛起晨光的天色,準備閉上眼再陪著祝子翎躺一段時間。不料收回目光時,卻發現有些不對。

祝子翎送他的香囊……在發光?

發現確實是香囊裡透出了光亮,容昭微微一驚。

難道祝子翎放在裡麵的是夜明珠?可之前晚上也沒有發光過……

容昭微微蹙眉,有些警惕地盯著香囊,但也不算太驚慌。

祝子翎送給他的東西,總歸不會有什麼危險。以對方的種種神異,有個能發光的寶物倒也不怎麼奇怪。

容昭把香囊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將其拆開一探究竟。

這是祝子翎送給他的,封口的地方雖然不好看,卻是祝子翎親手縫的,容昭實在舍不得弄壞。

而祝子翎才睡著也沒多久,容昭也不想這時候把人吵醒。

於是他盯著香囊看了半天,最後還是將其放回了原處,打算明天再問祝子翎。

不過祝子翎把本該能打開的香囊封得那麼死,或許就是不想讓他知道裡麵是什麼?

容昭心頭思緒劃過,卻並不太介意。也或許是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讓他對不夠驚人的事情都沒法起太大波瀾了……

祝子翎不想讓他知道就不想吧,對方還能這樣躺在他懷裡就足夠了。

“……唔,王爺?”

懷裡的人突然出聲,容昭一怔,低頭看去,卻見祝子翎依舊閉著眼睛,並沒有醒。

……是在說夢話?

容昭有些擔心是自己的動作把人弄醒了,就見祝子翎又含糊地咕噥了幾聲,往容昭懷裡鑽了鑽,依舊沒有睜眼,很快就又睡沉了。

容昭放下心,又看了祝子翎一會兒,逐漸被對方染上睡意,重新合上眼,摟著人再次進入了夢鄉。

祝子翎也在做夢。

他夢到了容昭。但卻是有些陌生的容昭。

對方的臉色蒼白,神情有些憔悴,然而眉宇間的陰鷙戾氣卻極其濃重,渾身氣息不僅冷冽,更有幾分隔絕外界、視眾生為螻蟻的凶戾,讓人根本注意不到他身體上的憔悴。

看到對方麵帶寒霜地朝他走來,幾乎沒在容昭這兒受過冷臉的祝子翎既驚訝又有些鬱悶,忍不住出聲叫他:“……王爺?”

然而容昭卻像沒把他放在眼裡似的,連眼神都沒給他,直接走了過去。

祝子翎驚訝地看著容昭從自己身上穿了過去,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是在做夢?

雖然這個夢境清晰到過分,但確認其他人看不到也碰不到他後,祝子翎覺得也隻有做夢能解釋了。

畢竟總不會是他突然以靈魂狀態穿到了幾年之後吧?

沒錯,祝子翎判斷出這應該是幾年之後的場景,因為他隨著容昭往外走了一段,就發現這裡是皇宮,而周圍的人全都對容昭畢恭畢敬,顯然應該是容昭登基之後。

雖然當了皇帝,但容昭卻沒穿龍袍,也不帶一堆仆從,獨自一人走到了一座守衛森嚴的宮殿,冷著臉走了進去。

祝子翎好奇地想要跟進去,不料卻在進門的時候突然邁進了一片黑暗……

祝子翎迷惑了一下,但很快就陷入了無意識的睡眠。

等他再次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發現自己身處一處華美的大殿之中,台階之上有一張很大的白玉床,上麵躺著一個人。

容昭坐在床邊,握著床上那人的手,目光沉沉地看著對方。

祝子翎心裡突地跳了一下,好奇的心情突然被一股不怎麼高興的情緒取代了——

床上的人是誰?

前世裡容昭不是沒納妃嗎,怎麼會在宮裡這麼守著彆人?

不會是那個白月光吧?

祝子翎頓時忍不住就“飄”了過去,想要看看那白月光的真麵目,然而當他看清床上那人的樣子,頓時愣住了。

怎、怎麼是他?

祝子翎怔了一下,反應過來——看來他這不是關於前世的夢,而是這輩子以後的事?

可……可是有他在,怎麼會讓容昭變成這樣?

祝子翎看著床邊神色沉鬱,散去了些許戾氣,然而卻滿身蕭索陰鬱之氣的容昭,覺得這個夢做得一點也不好。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還有更不吉利的——床上躺著的他自己,根本沒有呼吸起伏!

祝子翎目瞪口呆,心想難道他夢到自己死了?

還是說……他現在是魂魄離體,回去就好了?

看著握著他手的容昭,祝子翎忍不住試著往那具除了沒有呼吸,其他看起來都完全鮮活的身體裡鑽了鑽,可惜並沒有如他所願地奏效。

很快,祝子翎就知道,在這個夢裡他是真的死了。

容昭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的屍體,過了一會兒,比他印象裡看起來更成熟穩重一些的方簡走了進來。

“陛下,”方簡對容昭行禮,麵上現出一絲擔憂之色,“又抓到了幾個容旭手下的餘孽。”

容昭視線未動,冷淡道:“跟以前一樣,都處以極刑。”

“……是。”方簡憂色更濃,但還是應了下來。

容昭又問道:“東西找到了嗎?”

方簡:“……還並未。”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勸道:“陛下,這樣的寶物,世上興許就隻有一個,再找不到第二個了……”

容昭:“無論如何,隻要還可能有第二個,那就必須找到。”

方簡越發憂心忡忡,“是,屬下一直在讓人悉心尋找,可是……就算能保屍身不腐,也沒法起死回生……陛下還是……”還是不要太寄希望吧?

方簡話未說完,容昭便扭頭冷眼看向了他,讓他剩下的話都沒法出口了。

“你不需要管那麼多,去找就是了。”容昭眼中泛起一絲血色,冷冷說道。

他重新看向白玉床上的人,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祝子翎,輕聲喃喃了一句:“有能保屍身不腐的東西,誰說就沒有能起死回生的……我會找到辦法的……在我死之前……”

容昭握緊了床上屍體仍然白淨光滑的手,眼裡蔓延出血色,卻並未發瘋,絕望和破壞的暴虐被深深壓製下去,隻剩下令人心驚的執念。

祝子翎意識飄在空中,怔愣地看著這一幕,明明知道是夢,心臟卻一抽一抽地疼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這就是他和容昭的未來嗎?

祝子翎忍不住想要朝容昭靠近,甚至想要用出異能,安撫對方的情緒,然而他剛試圖動作,便又結束了這段夢境。

等他再入夢,仍是在這個大殿,白玉床卻換成了一樽有些奇特的巨大棺槨,祝子翎的身體隻占據了一半的位置,而另一半……明顯是為另一個人準備的。

神色變得更加憔悴的容昭站在一旁,仍然是靜靜看著裡麵躺著的人,隻是周身的氣息越發陰鷙冷凝,眼中的猩紅血色也更加明顯了。

這次方簡和王向和都在,俱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容昭。

容昭輕輕閉了閉眼,淡淡說道:“就這樣吧。”

夢裡的祝子翎:就怎麼樣?

白玉床換成了棺槨,是容昭沒有找到複活他的辦法,終於決定放棄了嗎?

可是看容昭的狀態,不像是放下了的模樣……

“陛下,您……您千秋過後,再和祝公子合葬也是一樣的,”王向和愁眉苦臉地說道,“您的身體好好調養還能撐不少日子,何必……何必要急著跟人一起去呢……”

容昭:“我已經活夠了,再苟延殘喘也沒什麼意思。”

他看著棺槨裡的人,淡淡道:“是我害死了他,不能補救,那就該給他償命了。”

王向和著急:“哪能是這麼說的,罪魁禍首是那幫刺客,陛下都將那幫以前的譽王餘黨統統懲治,給祝公子報了仇了,哪至於要償命?”

容昭搖搖頭:“不用說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早幾天晚幾天也沒什麼差彆……”

“病死和生殉哪能沒差彆!”王向和忍不住脫口而出,說了之後知道不好,驚惶地閉緊了嘴。

“我不能突然真的死了,必須先把死後的事情都安排好,不然彆說我自己,他的墓可能都清淨不了。”容昭麵無表情地說道,“我要確保跟他躺在一個棺材裡了再死。”

王向和說不出話了,方簡也歎了口氣。

祝子翎徹底呆住了,幾乎找不回自己的意識。

王向和叫他祝公子,又說是刺客害死的他,這……這夢裡原來是前世?

容昭說是自己害死了他,要跟他合葬,甚至……生殉?

他怎麼能做這樣的夢?

祝子翎還來不及想清楚,思維再次斷片,接著夢到的,是一場宏偉莊嚴的葬禮。

君王崩,國喪禮,然而在棺材裡走過整場葬禮的卻並非是容昭,而是祝子翎的身體。

容昭服藥假死,讓手下的人先行控製了朝堂,在暗中看著祝子翎接受了這場最莊嚴的禮節。

帝陵修建得極為豪華,然而最後進去的卻是一口空棺。在入墓前,祝子翎的身體還是回到了那樽奇特的棺槨裡,被送到了另一處隱秘的陵墓之中。

而在確保局勢平穩之後,容昭就自己走了進去。

容昭進去後,讓特意修建的密道完全坍塌,方簡和王向和等人知道他再也不會出現,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

墓室中布置得並不特彆奢華,陪葬物中最為顯眼的是一堆金子做的炸糖果兒。

容昭確認了一遍墓室沒有問題,就在祝子翎身邊躺下,用機關合上棺槨,輕輕握住祝子翎的手,看著眼前逐漸消失的光線,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旁觀著這一幕的祝子翎瞪大了眼睛,三番五次想要把容昭給拉出來,可他根本碰不到對方,完全無能為力。

眼看著容昭將棺槨合上,祝子翎又急又氣——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夢?!

明明前世他根本就不認識容昭,就算他是受了對方的牽連喪命,容昭也不至於要給他償命甚至生殉。

難道是他希望容昭給他陪葬甚至生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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