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自作自受(三合一)(1 / 2)

付蓉眼神冰冷,語氣之中也仿佛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這家子人裡就沒幾個好的,除了許老頭之外,其他人心裡頭多數有自己的算計,否則當初他們大房一家就不會總是受儘委屈。

若是彆的,付蓉還能忍一忍,但現在事關自己的孩子。

她這話音落下,全屋所有人都呆愣了。

不是聽不懂,而是不願意相信。

這些年總會有人有意無意地提起許年,先是表達一些對大房的同情,之後便是一陣感慨,最後便是無比唏噓,說大房家真是倒黴催的。

大家都覺得許年不可能再回來了,就連付蓉與許廣華自己都是這麼認為的。

誰能想到,一切往好的方向發展。

“以後誰要動哥哥一根頭發,嗒嗒也不放過!”嗒嗒也擋在顧子頌麵前,挺著胸鋪嚴肅地重複付蓉的話。

小小的人兒壓根擋不住自己,可她仰著腦袋叉著腰,莫名有氣勢。

顧子頌被他們護著,心中燃起一陣暖意。

不管是過去在那小村子裡被人當皮球一般踢來踢去,還是之後住進顧家過上如履薄冰的日子,在他有限的記憶裡,都不曾被當成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

從沒人在意他的內心感受,他便習慣沉默,習慣好好學習,習慣埋頭苦乾。

他不想讓大人的眼中流露出對自己的厭惡。

剛才老太太的語氣中的嫌棄,他一下子就感覺到了,可正當他以為自己要再一次被趕走時候,他的家人,卻說了這樣一番話。

“怎麼可能?”周老太就隻是眯著眼睛掂量片刻,就冷笑一聲,“從路上撿回一個野孩子,就帶到家裡養著?家裡人多嘴多,糧食本來就不夠吃,還要多養個娃?”

許廣華忍無可忍:“這是許年,派出所的公安同誌已經抓走當時的人販子,就連之後通過不合法途徑收養他的養父母也已經被扣留。你要是不信,就去派出所查。”

周老太瞪了瞪眼:“你對我是咋說話的?”

許廣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昨天付蓉臨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請你幫忙看好孩子,你卻隻是為了一籮雞蛋任由彆人將他帶走。我到了城裡找孩子的時候,付蓉差點被孩子的養母害

得丟了工作,孩子也受了更多的苦。你擔得起這責任嗎?”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話,現在大房家是反了天了!

周老太氣得說話聲都喘了,臉上都是怒氣,甚至還作勢晃了晃自己的身體,一副要暈倒過去的樣子。

然而她的戲還沒演完,就已經被許老頭嗬斥一聲。

“你做事知不知道分輕重?”許老頭怒罵一句,將她一把往旁邊推,又站起來,往顧子頌身旁走。

剛才大房家說的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即便不敢相信,可他已然確定這孩子便是自家的年年。

心中的震驚自然已無法言說,對老伴的怒氣也可以暫時擱置到一旁,此時此刻,許老頭隻想看看這失而複得的孫子。

許老頭緩緩走過來,每一步都拖得那麼慢,那麼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在顧子頌的麵前站定,卻不想剛一抬起手想要撫摸孫子的臉,就看見讓自己怔愣的一幕。

顧子頌縮了縮脖子,身子下意識往後退,眼睛也閉起來,睫毛不住地顫抖。

許老頭的手僵在半空中,他這是怕被打嗎?

許老頭的心一酸,渾濁的眼中頓時浮現淚光,他再不克製,蒼老的手牢牢壓在顧子頌的肩膀上。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許廣華與付蓉站在一旁,將自己知道的有關於顧子頌這些年的遭遇一一告知。

聽說孫子受了這麼多苦,許老頭老淚縱橫。

人的年紀大了,遇到悲傷的事情反而哭不出來,現在他的淚水緩緩落下,是喜極而泣。

顧子頌本還垂著頭,在感覺到許老頭發自內心的心痛之情之後,不可置信地抬起眸。

原來,他在這個家中並不是不受歡迎的。

他有父母,有妹妹,還有爺爺。

這些人都是心疼他的,在意他的。

孩子彷徨又受寵若驚的表情遮掩不住,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站在一旁的陳豔菊也不自覺有些動容,她的鼻子微微發酸,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許廣中仍緊緊盯著顧子頌看,這會兒便是怎麼看都覺得這孩子嗒嗒的長相竟有幾分相似。

孫秀麗沒有出聲,眉心卻不自覺擰起來。

大房最近是走啥狗屎運了?

連那丟了七年的孩子都能讓他們找回

來!

那豈不是以後這家中就不光隻是她一個人有兒女雙全的福氣了?

……

顧子頌昨晚一宿沒睡,付蓉快速進灶間張羅著,想要讓孩子吃口熱乎的早點歇下。

孩子剛回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他念書和戶口的問題。

這一件件事情,得慢慢來。

許家與顧家不一樣,八仙桌上不會出現大魚大肉,可他們會將好吃的都夾到顧子頌與嗒嗒的碗中,那便是最大的不同。

顧子頌吃飯的動作很快,那是在董萍的眼皮子底下養成的習慣,三兩下工夫,瓷碗裡的粥就已經被他扒拉乾淨。

看著大房家兩個孩子,許老頭的心中是說不出的滿足。

“孩子長得跟小時候都不一樣了,你們是怎麼認出來的?”許老頭問道。

付蓉用驕傲欣慰的眼神看著嗒嗒,說道:“是嗒嗒認出來的,她做了一個——”

“嗒嗒感覺到年年在那戶人家過得不好,也不知是哪來的預感,猜測她就是自己的哥哥。”許廣華用眼神示意,提醒付蓉不要將嗒嗒做的夢說出來。

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讓付蓉與許廣華感覺到嗒嗒這個孩子是不一樣的。

她不僅聰明機靈,甚至還真像彆人說的那樣,是個小福星。

孩子在夢中見到了哥哥,見到哥哥曾經住的村子,這很難用合理的邏輯來理解,許廣華擔心將這說出來,反而對孩子有不好的影響。

為了避免家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嗒嗒,他決定瞞著這一點。

付蓉立馬會意,不再繼續說下去。

許老頭便寬慰地笑著:“嗒嗒出生的時候,年年已經丟了。都這樣了,她還能認出哥哥來,這大概就是兄妹連心,也是嗒嗒帶給家中的福氣吧。”

兄妹連心……

聽著這話,顧子頌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出憧憬與溫暖的光芒。

他看向嗒嗒。

嗒嗒則是誤以為自己下午的做的那個鬼臉是管用的,這會兒又用小手擠出一個豬鼻子,衝著他拱了拱。

一時之間,家裡人都笑了起來。

就連周老太都怕老伴埋怨自己,連忙夾著尾巴做人,強行將那皺巴巴的臉笑得跟一朵老菊花似的。

唯獨許妞妞,她握著筷子,臉色僵硬,壓根笑不出來。

就這樣讓大房一家團聚了嗎?

他們未免太順遂了些。

還有,剛才付蓉說嗒嗒做了一個——

是做了什麼?

難道嗒嗒和她一樣,重生了嗎?

許妞妞的眼神無比詭異,她直直地打量著嗒嗒,心中滿是狐疑。

這時,許廣中用胳膊肘推了推陳豔菊:“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陳豔菊不吭聲,笑意也收斂了。

許廣中便自顧自道:“今天這麼開心的日子,我也來宣布一個消息。我們和老陳家已經商量好了,把他們家閨女過繼來養著。五天後給準備幾個雞蛋、玉米棒子和粗麵,和孩子她娘吃一頓飯,這事就算定下了。”

之前三房便已經跟父母知會過,因此他們沒有異議,隻問東西準備好沒有。

孫秀麗在一邊聽著,卻是滿心不痛快。

剛才大房家回來的是周老太親孫子,都不見她的情緒有什麼波動,現在三房家要領回家的是彆人家的閨女,她倒是樂意了。

這麼多糧食都要拱手送給彆人,周老太居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偏心眼啊!

孫秀麗忍不住狐疑地瞅了老婆子一眼。

照理說人家就算偏心,也是偏家裡頭的長子,怎麼這老太太一點都不重視許廣華呢?

該不會許廣華是撿來的兒子吧!

許妞妞知道一切答案,然而她並不在意。

謎底會在該揭曉時緩緩解開,可那是大房的事情。

如今她觀察著陳豔菊的表情,繼續為自己謀劃。

懷疑的種子已經在陳豔菊的心底埋下,那麼寡婦家的閨女,他們便養不了。

既然如此,就到了她上場的時候。

許妞妞的嘴角微微一揚,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

顧建新與董萍被關了兩天兩夜。

那一次,他們鑽了漏洞,為了杜絕後患而給了一筆錢,最後在孤兒院辦理了正規的領養手續。

公安同誌調查之下,認為他們到底不是真正的人販子,隻是法律意識薄弱,批評教育一番之後,便放了他們。

然而從派出所出來之後,顧建新與董萍的心情卻仍舊沉重。

“也不知道方方怎麼樣了,老師應該會通知他爺爺奶奶來接吧?”董萍的頭發很亂,甚至夾雜了幾根白發在其中,

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顧建新沉默著,沒有回應。

董萍便又咒罵道:“說到底,都怪那個白眼狼。我們養了他這麼多年,到最後,竟然還被他擺了一道!要不是因為他,事情會鬨成這樣嗎?”

顧建新的神情頓時變得嚴肅:“你還說?沒有坐牢已經是我們的運氣,現在絕對不能再和那戶人家有什麼牽扯了。他們家邪得很,居然能查到孩子當年就是被拐到了興民村。”

這兩日,顧建新一直在思索顧子頌的親生父母究竟是怎麼找到興民村去的。

那地方偏僻,當初他們是坐車去了鄰近的村,又步行幾十裡地,才到了吳家。

這一次倒好,許廣華與付蓉竟隻用了一天時間,將所有的證據擺出來。

顧建新越想越覺得後怕,直到回到職工大院,都是憂心忡忡。

有人見到他倆這狼狽的模樣,便上前問道:“小顧,你這是怎麼了?一宿沒睡吧,臉色難看得很。”

董萍神情一僵。

顧建新便說道:“方方的爺爺身體不好,想要看看孫子。我們把方方送過去了,讓他在那裡住幾天。”

董萍挑眉掃了他一眼,誰不知道他最孝順,沒想到這會兒為了找借口,倒詛咒起自己的父親了。

董萍暗暗腹誹,這邊還覺得可笑,另一頭,已經有人喊起來。

“不會吧,方方的爺爺奶奶昨天晚上就到你們家了,現在都住下了。聽說今天方方都沒上學,你們家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有什麼事也不該咒長輩啊!”

顧建新感覺自己的臉頰像是在燒一樣,火辣辣的,又窘迫不已,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再不解釋,拉著董萍的胳膊趕緊往家裡跑。

顧方的爺爺奶奶是昨天晚上才趕到學校的。

他們到的時候,顧方已經哭成了淚人,小聲問他爸媽是不是人販子。

兩位老人家心疼得不得了,就近帶孩子回到他自己家,哄了許久,才哄得他入睡。

“我當初說了,領了孩子回家,就要好好對待,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照顧。可你們非但不聽我的話,還惡意磋磨他!方方說那孩子平時都是打地鋪睡覺的,才多大的歲數,長年累月下來,身體怎麼吃得消?”

顧老爺子

聲如洪鐘,拿著拐杖狠狠往地上一跺,恨不得直接往顧建新與董萍身上揮。

顧建新自小就是家裡最優秀的孩子,長大之後各方麵也很有出息,從未被長輩這樣訓斥過,滿心難堪,臉色黑得出奇。

董萍不樂意了,輕聲咕噥道:“那不是方方怕黑睡不好嗎?床就這麼點大,總不能讓他們一起睡吧。孩子睡覺的時候也在長身體,被他擠著,方方要是長不高了怎麼辦?”

“你那麼疼兒子,自己怎麼不打地鋪?”顧老爺子被氣得發抖,指著她的鼻子罵道:“領來的孩子是給家裡招福氣的,你刻薄他,就損了自己福氣!我把話放在這裡,以後你們這個家,還有苦頭吃!”

兩位老人家氣得不行,連話都不願意多說,奪門而出。

望著他們的背影,顧建新低下頭。

“方方,昨天是不是沒睡好?”董萍對顧方柔聲道。

顧方卻隻是像看陌生人一般,直直看著她,轉身回了屋。

回到自己的屋裡,顧方望著地上顧子頌的被子。

要是當時他不說自己怕黑,哥哥就不會一連在地上睡了這麼多年。

他是不是做錯事了?

安靜的小屋裡,顧方蜷縮在角落的地上。

他抿著唇,小聲啜泣,哭聲就像是受了傷的貓兒一般。

……

顧建新的工作沒有受影響,生活仿佛逐漸步入正軌。

董萍一邊哄著顧方搭理自己,一邊又因為之前丟人的事情逐漸被淡忘,腰杆子越挺越直。

她愈發覺得顧子頌被送走之後,自己的好運道終於回來了。

誰說顧子頌不是個掃把星?

董萍又恢複之前那趾高氣揚的樣子,臉上多了自信的笑容,意氣風發。

因此,就在三天後許廣華與付蓉來到她單位門口請她配合將顧子頌的戶口遷走時,她又出聲為難他們了。

“遷戶口沒問題,我也不希望這些閒雜人等留在我家的戶口本裡。但我好歹養了孩子六七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不濟,孩子吃的穿的都是我的,這樣吧——隻要給我二百塊錢,我就把孩子的戶口讓出來。”

二百塊錢!

付蓉與許廣華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光是城裡人在單位裡拿穩定工資,一個月也不過賺十幾二十元

許廣華這幾年賺的都是工分,付蓉也是剛開始上班,連第一個月的薪水都還沒賺到,怎麼可能拿得出整整兩百塊錢?

董萍冷笑:“拿不出來?那就等你們什麼時候攢到錢,再來找我。”

說完,她便轉身直接回單位,見許廣華要追上她,她甚至對門衛大爺說了一句:“彆放這兩個鄉下人進來。”

一路上往辦公室走,她的心情愈發輕快。

這些天,她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眼下看這倆口子吃癟,真是痛快至極!

然而董萍還沒欣喜多久,就又被自己坑了。

付蓉請門衛大爺幫忙通知鄭平娣一聲,將她帶進單位。

得知這些天在自己閨女身上發生的事情,鄭平娣大驚失色。

她立即帶著付蓉去找了物資局副局長。

這下子,顧建新與董萍被公安同誌帶走的事情就瞞不住了,即便法律沒能製裁他們,但他們的所作所為,仍舊不能被原諒。

局長與副局長在商量之下,當天下午就開了大會,在會議上狠狠批評了顧建新與董萍一番。

顧建新是單位裡的書記,本是極其受人尊重的,這回卻要站在台上,埋著頭向單位同誌們與領導道歉。

這一刻,他的神情幾乎木然。

經由領導們的嚴肅處理,顧建新被停薪留職,至於董萍則直接被單位辭退。

大會結束之時,局長對顧建新說道:“小董同誌這回把事情鬨大了,即便我們想保著你,也很難。聽說那孩子的家長非常憤怒,甚至還想要再舉報上去……”

顧建新心中一慌:“局長,這些年我在單位兢兢業業,你都是看得見的。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保住這份工作?”

“照孩子的姥姥說,這些年,你們虧待了孩子,在他的精神上留下極大的傷害。照我的意思,不如你們去拜訪那家人,並準備一份厚禮,要是對方能夠體諒你,後續單位也比較容易處理這人事問題。”

董萍沒想到,自己就隻是嘚瑟了一回,便丟了自己的工作。

那可是她引以為傲的工作啊,如今被辭退,且不說旁人會如何笑話她,就是她的生活都會失去保障。

顧建新在家裡時已經不對她說話了,董萍左右等著一切過去,卻沒想

到等來的,竟是顧建新親自將戶口本送到許廣華手裡,配合他們轉了戶口,並送上一個二百元的大紅包。

照顧建新的話說,這叫息事寧人。

可董萍的心卻像是被刀剜了一般,整整二百元,那是二十張大團結,就算她有工作,一年到頭也不過這麼多錢,現在竟要拱手讓人了!

董萍仿佛被抽空了魂魄,日日夜夜在家裡念叨著:“局長是騙你的,他就不可能給你複職!你和我一樣,沒工作了,沒工作了……”

顧建新忍無可忍,狠狠扇了她一個巴掌。

董萍被扇到牆角跟去,整個人渾渾噩噩。

她發了高燒,一連數日都沒好起來。

不單是沒人照顧,連顧方都被顧家二老接走,說是他們夫妻倆不懂得教育,留在家中老人家不放心。

董萍燒得昏沉,攔不住他們,最後眼睜睜看著自己如珠如寶疼愛的親生兒子毫不留戀地離開。

她終於開始後悔,要是當時可以將戶口本交出去,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生理與心理的雙重折磨,讓她終於支撐不住,哭哭啼啼地回了娘家。

即便娘家人對她並不看重,回去之後也會討人嫌,可她沒辦法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董萍收拾好行李回娘家的那一天,顧建新沒有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