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事事如意(三合一)(1 / 2)

當天晚上, 許廣中一個人在堂屋裡照顧兩個兒子。

他一直以為兩個兒子都已經這麼大了,壓根不需要多操心,可沒想到, 他時不時要去給他們燒水倒水,時不時要給他們倒洗腳水泡腳。

許廣中不耐煩了,罵道:“哪來這麼多事情?是不是成心的?”

許大寶也板起小臉:“你去把我娘喊回來!”

許廣中一愣, 咬了咬牙關, 臉頰仍舊隱隱作痛。

結婚十多年,他從沒有真正對陳豔菊動過手,即便有時候他嫌她煩了, 也隻是推她一把,或者拍開她的手, 沒使過勁。今天,是見她害得自己娘哭成那樣卻不退讓,他一時煩躁, 沒忍住便動手了, 誰能想到,她竟一點情麵都不留,反手打的那一巴掌, 幾乎要將他的嘴角抽得出血。

“廣中,你那媳婦上哪去了?”周老太從屋裡出來, 問道。

許廣中搖搖頭:“肯定回娘家了,要不她能上哪兒?”他嘲弄一般笑了笑, “難不成她就去掃盲班住下了?”

周老太一聽,也促狹一笑,眼角的皺紋擠得更深了:“你這媳婦就是欠修理,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個女人, 上啥掃盲班?有了文化,就以為自己和咱不一樣了,你說全村人裡頭,除了你媳婦,還有誰敢動手打自己男人的?”

許廣中的耳根子一紅,緊跟著臉也漲得通紅。

被自己媳婦打了一巴掌,這傳出去太丟人了。

“這回你千萬彆去她娘家接人,就讓她在娘家待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娘家人哪裡還真不讓她回來了?等過幾天,她回來認錯,說再也不去上掃盲班了,咱再讓她進家門。”

周老說著這話,眼底滿是陰冷的光芒。

許廣中點點頭,深以為然。

他怕啥?

他媳婦一直以來都對他百依百順,他指東,她甚至不敢往西,難道還真鬨著要離婚?

她沒這個膽子!

這邊許廣中洗了把臉,躺下來就呼呼大睡。

另一邊,陳豔菊確實回了娘家。

陳豔菊是家裡最大的女兒,底下有幾個弟弟妹妹,她年輕的時候就在家裡拉扯著弟妹長大,因此後來嫁了人,乾活也格外麻利。

這一趟回家,是無奈之舉,陳豔菊也擔心弟弟和弟媳會拉著臉,不給她好臉色看,可沒想到,他們竟然都很心疼她。

尤其是她最小的弟弟,一看見她紅腫的臉,扛起鋤頭就要去甌宅村找許廣中說理去,把她感動得夠嗆。

“看他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居然還動手打媳婦!”陳家小兒子怒聲道,“姐,你有啥打算?”

陳豔菊猶豫許久,欲言又止。

她過去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很不容易,可如今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若是她真要收拾包袱回家,那對娘家來說就是極大的負擔。

剛才衝動之下,她轉身說走就走,現在她意識到,原來開口說出“離婚”兩個字時,不過是逞口舌之快,真要這麼乾,卻是難上加難。

陳豔菊低下頭,沉默了。

可她沒想到,就在這時,她的幾個弟弟和弟媳居然紛紛開口。

“還能有啥打算啊?離婚就離婚好了,我聽說前陣子上湖村也有個女人鬨著要離婚,不過她男人是搞了破鞋,她嫌丟人。”

“搞破鞋的男人和打媳婦的男人有啥不一樣的?就因為大姐說了他覺得不中聽的話,直接一抬手就抽大姐一巴掌,以後家裡要是真出啥大事了,咱大姐豈不是要被他打死?”

“回家,堅決要回家!多個人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大不了咱下地勤快一些,總比大姐在家裡活生生被打死來得強!”

陳豔菊也不知道自己臉上這一點點傷到了他們口中咋變得這麼嚴重。

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也打他了,他的傷比我還重,都出血了。”

“打得好!”

“就該打!欠教訓!你要是不打,我也幫著你去打!”

“該!”

幾個弟弟和弟媳都是同仇敵愾,眼神中的怒氣,作不了假。

陳豔菊聽著他們的話,先是怔愣,而後眼眶之中慢慢閃爍著淚光。

陳豔菊的爹看著閨女這神情,沉吟片刻,當下拍板:“離婚就離婚,把我倆外孫也帶回來!我老陳家的閨女,自己都不舍得打,咋能讓彆人磋磨成這樣?”

陳豔菊終於克製不住,哭出聲來。

不管是在甌宅村,還是她娘家的村子,甚至是在城裡,離婚都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家裡要是有人離婚了,那在村民們來說就是醜事,傳出去要被人笑話死的。

因此陳豔菊在回家之前,壓根沒想到家人們竟然會如此支持自己。

這一刻,她下定了決心。

無論如何,她都要把日子過好,到時候她要讓娘家人相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也要讓曾經幫助過她的人為她感到驕傲!

……

嗒嗒平時是愛睡懶覺的,可這天天剛蒙蒙亮,她就睡醒了,拉著她爹的胳膊,說要去市裡。

見閨女這著急的小模樣,許廣華與付蓉就知道,小丫頭想要去做什麼。

其實是嗒嗒也好,是她爹娘也罷,早在得知妮妮與她父母有可能會出意外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就算這在彆人看來是多管閒事,甚至還會吃力不討好,可他們不在意。

人活一輩子,就講究一個“無愧於心”。

擔心去得太晚,會誤了時間,許廣華與嗒嗒隻匆匆洗了把臉,趕緊跑去坐公交車。

上了車,嗒嗒靠在她爹的身上:“爹,嗒嗒有點餓了。”

許廣華這才想起他大意了,出門之前居然沒給閨女帶早飯,便哄著:“再忍耐一下,我們很快就到市裡,到時候爹給你買香噴噴的大包子吃。”

若是在平時,這一路,嗒嗒必然會記掛著大包子,想得口水直流。

可現在,她擔心妮妮姐姐,和妮妮姐姐的爸爸媽媽。

預言鏡中發生的一切仿佛曆曆在目,她害怕那充滿著悲痛的淚水,更擔心從這之後,她再也見不到自己最好的朋友。

一路輾轉,車子終於到了市裡。

“嗒嗒,爹先去給你買個包子。”許廣華抱起嗒嗒。

可沒想到,嗒嗒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我不知道妮妮姐姐家住哪裡!”

嗒嗒的小奶音一下子就抬高了,淚花兒又在眼眶裡打轉,緊張得立馬想要掙脫許廣華的懷抱,滿市裡去找盧妮。

許廣華看得心疼不已,連忙安撫嚇壞的小孩:“這裡離盧爺爺家近,我們可以去盧爺爺家問。要是再不行,我們就去客車站,客車不會這麼早發車的,一定能趕上。”

嗒嗒這才放鬆了些,可眉心仍舊緊緊擰著:“那趕快跑吧。”

許廣華抱著嗒嗒,跑得吃力,一路過了幾條小巷,遠遠地,終於看見盧老爺子的小院。

從他們這裡上滬市,得坐火車,可火車得搭好幾天,因此條件稍優渥的,會選擇先買客車票,搭乘客車轉車到江市的火車站,再前往滬市。

許廣華估算著時間並不緊迫,應該來得及。

“盧爺爺……盧爺爺!”到了盧德雲家門口,嗒嗒趕忙敲門,她個子小,一個勁地蹦,仿佛隻要蹦得高高的,盧德雲就會快一些來開門似的。

嗒嗒喊得急,那聲音都快穿破小巷,她直勾勾盯著盧爺爺家的房門,小腳丫不自覺跺起來。

直到連許廣華都等得慌張,準備帶嗒嗒去客車站時,院門緩緩打開了。

開門的是盧妮,她的小辮子還沒有紮,柔軟的頭發亂亂的,向各個方向飛揚。

“嗒嗒?”盧妮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聲音頓時變得清亮起來,“嗒嗒!你怎麼來啦!”

嗒嗒的眼睛也頓時一亮,向盧妮身上撲去:“妮妮姐姐!”

盧妮剛睡醒,被這麼個肉團子一撞,差點沒站穩,不過即便如此,她也不惱,和嗒嗒手牽著手,彎著嘴角笑。

而就在她們倆笑得正開心時,盧德雲回來了。

他是趁著盧妮還在睡,先跑去買了點菜,哪能想到許廣華竟帶著嗒嗒來了。

年紀大了,就愈發喜歡熱熱鬨鬨的,盧德雲麵露喜色:“你們怎麼來了?來看你娘的?”

“盧爺爺,我們是——”

“是嗒嗒念著要和妮妮玩,我就帶她來了。”許廣華打斷了嗒嗒的話,笑了笑,“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盧德雲帶著兩個孩子進屋,說是讓許廣華也留下,給他們做一頓熱乎乎的午飯,又讓許廣華去隔壁把馮惜珍請來。

這些日子,許廣華已經在肉聯廠工作了,中午休息的時候便經常去城北大學陪馮惜珍吃午飯,母子倆愈發了解彼此,感情也越來越深。

這會兒,許廣華便趕緊去隔壁屋敲門,找馮惜珍一起來盧家吃飯。

一看見許廣華,馮惜珍意外不已,高興地說道:“你怎麼來了?這麼一大早的,趕路一定很辛苦。”

許廣華並不打算解釋嗒嗒做的夢,隻笑著在屋裡坐下,陪著她說說話,並時刻留意隔壁的動靜。

果不其然,過不久,盧鋒與沈冬惠來了。

沈冬惠一到老爺子家,就趕忙去喊盧妮,手中還拿著三張客車票:“妮妮,看爸爸媽媽要帶你上哪兒玩?”

盧妮都差點忘記要去滬市的事了,她盯著這車票,先是一喜,可很快又為難地看了看嗒嗒。

她是很想要去滬市的,班級裡去過那裡的同學不多,那些個同學隻要是從滬市回來的,就會說出好多新鮮事,就連搭客車與火車是很稀罕的,盧妮自然羨慕不已。

這回爸爸媽媽答應讓她去滬市,主要也是因為她上回考試得了全班第一名,是給她的獎勵,盧妮盼著這一天已經許久了。

可她要是去了,嗒嗒怎麼辦?

嗒嗒可是特地坐很久的車來市裡找她玩的啊。

盧妮麵臨了人生中最大的抉擇,掙紮不已。

她看看嗒嗒,嗒嗒也眼巴巴地瞅著她,目光一刻都不挪開。

她想了想,又看向自己的爸媽,她爸媽的臉色就沒這麼好看了,眼看著他們的耐性似乎即將告罄,盧妮皺皺眉頭。

“妮妮,趕緊收拾一下,我們要去滬市了。你爸去開會的時候,媽媽就帶著你去玩,到時候帶你去最大的百貨大樓買衣服,還去買吃。”

……

盧妮聽過,可沒嘗過。

她極其遲疑,腦海裡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讓她趕緊跟爸爸媽媽去玩耍,一個卻讓她回頭看看嗒嗒。

“盧妮,你還在磨蹭什麼?”盧鋒沉下臉,“車票都已經買好了,你現在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盧妮的性子與盧老爺子相似,是很倔的,若說一開始她還非常猶豫的話,此時看著她爸這凶神惡煞的神情,她就立馬連片刻遲疑都沒了。

“我不去。”盧妮揚起下巴,眼底有小小的火焰在躍動,“我要和嗒嗒一起玩!”

沈冬惠簡直被盧妮氣得頭昏,她上前就指著盧妮的太陽穴:“你這孩子,怎麼腦子這麼不清楚?就是個鄉下野丫頭而已,你直接就放棄了去滬市玩的機會?有沒有一點出息了?”

聽見沈冬惠說的話,此時從隔壁趕來的許廣華已經不自覺擰起眉。

盧老爺子眯著眼睛看她,隻覺得自己上回沒罵錯他們兩口子。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這會兒盧鋒竟沒有附和妻子說的話。

許是這些日子“先學會做人”這五個大字一直在腦海中回蕩,下意識之間,盧鋒用不讚同的眼神掃了沈冬惠一眼,而後對盧妮說道:“妮盧妮,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我不去。”盧妮一字一頓,直直地盯著盧鋒的眼睛,嚴肅地說。

看著自己的女兒,盧鋒愣住了。

閨女對他說話時仰著腦袋,臉上有未脫的稚氣,可眼底的光芒卻是篤定的。

在他的想法裡,若是父母願意帶孩子出門,孩子必然是會歡天喜地的,可沒想到,盧妮竟不肯去。

究竟是孩子長大了,還是他該反省自己?

“愛去不去!”盧鋒冷著臉,丟下這一句話,轉身便走。

沈冬惠趕緊說道:“不去了?這怎麼行啊!這車票能不能退?”想了想,她又回頭對盧妮說,“妮妮,你彆跟你爸犟,這孩子怎麼回事,趕緊收拾收拾跟爸媽走!”

場麵一時有些混亂,盧妮撇過腦袋,連看都不願意看他們一眼。

嗒嗒和許廣華對視,兩個人都在想辦法。

而與此同時,盧德雲則隻是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望著這一幕。

他這兒子一路走來太過順風順水,也是該吃吃癟了。

“走!”盧鋒黑著臉,“彆耽誤我時間!”

他說著,雙手背在身後,直接往外走去。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就在這一刻,嗒嗒居然飛奔上前,雙手緊緊握著院門,不讓他離開。

“你也不能走。”嗒嗒一本正經地說。

盧鋒本來就已經是一肚子火氣,這時更要被嗒嗒氣笑了:“給我讓開!”

“我不讓!”嗒嗒把頭搖成撥浪鼓,“我不準你去坐車,你們倆要是走了,妮妮姐姐會傷心,盧爺爺也會傷心的!”

嗒嗒清楚地記得預言鏡中的畫麵,在那場事故裡,因客車行駛過程中盧妮站起來在車廂走動,發生車禍時直接一頭撞向車座椅底部,血流如注,而盧鋒與沈冬惠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也沒有坐穩,兩個人都是飛撲過去護著她。

因此在那場事故之中,他們一家三口,是唯一沒有存活下來的傷者。

嗒嗒不知道妮妮姐姐若是沒去,她爸媽還會不會出意外,可那一切就像是一個噩夢,她光是想一想,便已經膽戰心驚,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妮妮姐姐的父母去冒險?

小丫頭說的話奇奇怪怪,盧鋒聽不明白。

他和媳婦走了,妮妮和他爸開心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傷心?

盧鋒本來就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他趕時間去開會,生怕一不小心耽誤了會議,影響的便會是自己的工作。

此時他沉著臉,想要伸手去推開嗒嗒,但見這小孩兒氣勢如山河,又頓了頓,轉頭看向許廣華:“把你閨女抱走。”

可沒想到,許廣華也上前一步:“我來之前聽說河岸路有一輛公交車拋錨,再加上今天有單位要組織活動,借用了車子,你現在要是過去,可能會趕不上車。剛才聽妮妮說你的會議時間是明天上午,等到午飯後再去也來得及。”

“你開什麼玩笑!”盧鋒厲聲道,“什麼公交車拋錨,我都不知道,你反倒比我還清楚?不用你操心,我們不準備坐公交車去客車站,我們是要騎自行車去的。車票已經買了,現在沒法退,其中承擔的損失,是不是你來賠?”

現在再多解釋已經來不及了,許廣華連想都沒想,斬釘截鐵道:“我來賠。”

他這話音一落,就讓盧鋒怔住了。

看著他眼神之中的堅定,盧鋒不自覺有些狐疑,這人是哪兒來這麼大的氣場,甚至連自己都因為他的語氣而怔愣。

“不需要。”盧鋒定了定神,又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男式表,語氣冷漠,“這個點了,為什麼還不去上班?你隻不過是一個臨時工,要是無故遲到早退,恐怕單位領導不會縱容你的行為。”

說完,他提著行李,轉身就走。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嗒嗒還想要追,可許廣華卻攔住了她。

這孩子太善良,隻要是她想做的,那就是竭儘全力,都必須要做到。

可她不知道,很多事情並不是他們憑借自己微小的能力能改變的。

且不論他們沒法將嗒嗒做的夢說出來,就算是真的說出來了,對方也不可能相信,盧鋒與沈冬惠這麼大個人,難道能用麻繩將他們綁起來,不讓他們走?

他們已經儘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人生又豈是事事都能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