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沒回答她的問題。
“請問你還有什麼事嗎？”嗒嗒問道。
董萍眯了眯眼睛：“我看你願意跟我一起出來，應該是猜到我什麼身份了吧？沒錯，我是方方的親生母親！這些年，我們幾乎沒有來往，但我心裡是惦記著他的。這一趟我回城北，方方心裡可能對我還有些想法，但我希望你能幫幫忙，幫我勸勸他。”
“勸他什麼？”嗒嗒問道。
看著這小姑娘疑惑的神情，董萍的臉色變了變。
明明長著機靈的模樣，怎麼就這麼沒有眼力見兒呢？
再加上剛才問她是什麼工作時，她也沒答上，董萍打心眼裡認為這人的條件肯定配不上自己的兒子。
董萍清了清嗓子：“勸他接受我。”
“我不勸。”嗒嗒連想都沒想，“沒有什麼比母子之情更親的了，可他知道你是他母親，卻不願意認你，肯定是你做了傷害他的事。”
董萍被嗒嗒的話一噎。
“我當年懷不上孩子，到處找醫生，吃了多少藥，也打了不少針，最後好不容易才懷上方方。有了他之後，我做什麼都特彆留神，等他出生，喂養和教育都是下工夫的，我自問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董萍的眼眶一紅，明擺著幾乎把自己都感動了。
嗒嗒卻是連眼皮子都沒抬過：“這麼疼愛他，又怎麼忍心說走就走，十幾二十多年都沒有關心過他？”
董萍的臉色一僵：“哪有母親忍心放下自己的孩子？當年是無可奈何，所以我才——”
“可他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姑姑和姑父曾經聯係過你，但你卻像隻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不僅沒回來接他，連寄點錢回來都不願意啊。”嗒嗒直接道。
董萍一愣：“你怎麼知道這些事……”
看著這小姑娘的模樣，董萍想到剛才她與顧方對視時的眼神，原來他們倆的感情竟這麼好。
董萍過了好久才定定神，說道：“你不知道很多事，我有我自己的苦衷。當年我在他姥姥姥爺家，連自己都吃不飽飯，哪有辦法回來接他？後來我上班了，有了工作，認識了如如的爸爸，我們倆的感情說不上有多好，但兩個人湊合著，搭夥過日子，好不容易……”
“找了工作，找了對象，又生了孩子……你這些年可真是什麼都沒耽誤！”嗒嗒說道。
董萍惱羞成怒，剛想要罵人，對上嗒嗒澄澈的目光之時，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要是真這麼心疼兒子，想念兒子，這整整二十多年的時間，她為什麼不曾回來看他一眼？
董萍說的這番話，連自己都站不住腳。
她不出聲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她以為嗒嗒已經轉身離開之時，女孩清亮的聲音卻在耳畔響起。
“你說，很多事情我不懂，其實我比你想象中要懂得多。”嗒嗒挑了挑眉，挑釁一般說道，“你想不想聽聽？”
“我知道很多事情。知道當時他哥哥剛走的時候，他一個人躲在房間裡。他想知道躺在地上睡覺會不會太冷，所以一邊掉眼淚，一邊在他哥哥曾經睡覺的地方打地鋪，連被子都不蓋。他說這是在懲罰自己。”
董萍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為什麼要懲罰自己？他沒有做錯任何事！”
“我還知道，他剛到姑姑家的時候，姑父很不喜歡他，後來還強迫他改姓，說以後他就是肖家的人。他改了姓，可他們還是沒有善待他。最後，在成年後，他選擇改回自己的名字，還攢了一筆錢，還給姑姑和姑父，當作償還他們這些年撫養自己的費用。”
償還撫養的費用……
這得多少錢，才能讓他的姑姑和姑父閉嘴？
而且，當時他不過剛成年，他是怎麼賺到這筆錢，怎麼攢下這筆錢的？
一定很辛苦吧。
董萍沉默了。
這時，王如走過來：“媽，走不走？現在都幾點了，我們要趕不上回家的火車了。”
董萍愣愣地回過神。
恰好在這時，一道矯健靈活的身影跑來。
顧方跑到嗒嗒麵前時，額頭上有細密的汗，卻是連氣都不喘：“你怎麼下來了？”
嗒嗒笑著，指了指身邊的董萍，卻一句話都沒說。
董萍咬了咬牙，對嗒嗒說道：“我以前聽人說，娶了媳婦忘了娘，現在方方還沒娶媳婦，你就已經明確表現出對我的反感。小姑娘，我們無仇無怨的，你沒必要這麼針對我。”
她冷眼看著嗒嗒，而後轉而看向顧方。
她的眼神中滿是受傷情緒，仿佛自己是一個偉大卻不被接納的母親。
“方方，從小到大，你都是一個善良、會為人著想的孩子。我這次回來，是想要認回你，可沒想到你——我畢竟是你媽！當初這麼辛苦生你下來，你就不念一點恩情嗎？你這孩子，究竟是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的？讀了這麼多年書，竟然還越讀越回去了……”
董萍終於氣急敗壞，一開口，嘴巴就沒停過。
這會兒的顧方已然比她高了不少，她說話時，甚至要仰視他。
“阿姨，你剛才說錯了，我們不是無仇無怨的。”嗒嗒打斷了她的話，一本正經道，“我想，如果你想起我是誰，絕對不會想要見到我的。”
董萍眼皮子一跳。
這小姑娘不按常理出牌的樣子，怎麼讓她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
“你是誰？”董萍咬牙問。
“那個時候我年紀小，但是看見你拉稀居然都不上廁所，還是很驚訝的。”嗒嗒輕聲說。
董萍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王如也一臉狐疑：“什麼拉稀？”
嗒嗒輕笑一聲：“那就得由你媽媽親口向你解釋了。”說完，她挽著顧方的臂彎，繼續對董萍說道，“阿姨，你真是讓我開了眼界。沒想到一個莫名消失二十年的母親，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之後，竟然還好意思開口指責。”
“你——你是顧子頌的妹妹？你是顧子頌的妹妹？是不是？”董萍的心跳驟然加速，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緊緊地盯著嗒嗒看。
直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小丫頭是什麼樣。
小丫頭的膽子很大、嘴皮子很溜，長得也好看……
如今這孩子長大了，竟還是如此不尊重她！
“是啊，你有沒有興趣和我哥哥見見麵？”嗒嗒笑了笑。
董萍咬著牙，死死瞪著嗒嗒，眼中的恨意驟然燃燒起來，就像是火焰一般。
“方方，你是瘋了？居然和顧子頌的妹妹結婚！他們一家都是想看你笑話，是想要報複我和你爸！”董萍的眼眶一紅，額頭上的青筋爆出來，眼角的紋路更深了，看起來愈發偏執，甚至蒼老。
看著董萍這暴跳如雷的樣子，顧方下意識護住嗒嗒，讓她往後退。
片刻之後，他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和我記憶中的樣子沒什麼區彆。出了事，你仍舊隻知道責怪彆人，不懂得反省自己。當年我還小，你和我爸沒有出現，現在我長大了，不需要你們了。以後我不打算和你來往，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聽著自己兒子這冷漠疏離的語氣，董萍的身子晃了晃。
她愣了愣神，又說道：“你就真的要跟我斷絕關係？”
“是在我六歲的時候，還沒法選擇的時候，你們決定和我斷絕關係的。”顧方輕飄飄丟下這句話，轉頭牽起嗒嗒的手，語氣溫柔，“我們走吧。”
嗒嗒點點頭，沒有再出聲，跟著他離開。
一路上，氣氛格外安靜。
嗒嗒看著顧方，不由有些心酸。
在一起之後，他很少提及自己的童年。
可她知道，董萍與顧建新在他心中留下的陰霾，並不是三言兩語能夠形容的。
當年他還這麼小，即便知道父母做了不正確的事情，傷害了哥哥，可他心底難道對親生父母就沒有一絲眷戀嗎？
那時的他，或許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舔舐傷口，可顧建新道貌岸然，董萍自私自利，他們說得冠冕堂皇，仿佛自己疼愛他到了骨子裡，但卻可以毫無負擔地拋下他。
他是怎麼長大的？
嗒嗒不想知道，因為那肯定很不容易，是不愉快的回憶。
“不要難過。”嗒嗒像是樹袋熊一般，臉蛋埋在他的臂彎，“以後有我哥哥，有我爹娘，有我……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顧方垂眸看著她，眼底染了溫和的笑意。
是啊，不管是許廣華、付蓉，還是許年，他們都是真正將他視為家人一樣關心的。
曾經他的父母傷害了許家人，可如今，這一家子人，卻是毫無保留地對待他，如此寬容。
顧方抬起手，輕輕揉了揉嗒嗒的發絲。
過去發生的事情，不必眷戀，也無法彌補。
如今他要做的，隻有珍惜當下。
……
顧方與嗒嗒的婚禮，在兩個月後舉行。
董萍打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還是來了。
她站在氣派的酒店門口，做了個深呼吸。
來參加這場婚禮的賓客很多，根本沒人留意到她。
她一路走進去，想著自己應該以怎麼樣的身份出現在這裡。
畢竟她是新郎的親生母親，如此大喜的日子，她應該不會被趕出去吧？
“這兩個孩子走到這一步，真是不容易。我聽說他們從大學的時候就在在一起了，兩個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呢……”
“何止啊，他們從小就認識了！說起來，這算不算青梅竹馬的感情？”
董萍的耳朵一直豎著，想要多聽見一些有關於他們倆的事。
這酒店可真豪華，布置得特彆漂亮，貼著她兒子和嗒嗒的名字。
許嗒嗒……
這許家人真是運氣好，能將女兒嫁給她的兒子。
董萍這樣想著，卻又聽見人家說了一番話。
“今天這酒席的菜色肯定特彆好，酒店老板的女兒出嫁，肯定要好好招待賓客的。”
“我聽說新娘子的哥哥和嫂子也回來了。她哥現在在部隊的影響力特彆大，上回我提了提他的名字，我幾個政界的朋友居然知道他。還有她嫂子，好像是什麼設計師，很有名氣的……”
“新娘子自己也是個有本事的，彆看她平時跟個孩子似的，開的那幼兒園可有規模了。現在人家想要進她的幼兒園，都要麵試，有錢還不一定給上。”
“新郎也有能耐啊，年紀輕輕的，就成了主刀醫生。我看他這樣下去，再過幾年，資曆上去了，肯定能當市人民醫院的院長！”
聽著這些聲音，董萍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她應該要高興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竟有說不出的滋味。
她又走了幾步。
“你好，請問是男方的親戚朋友嗎？”一道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董萍一愣神，抬起頭看著對方。
這是一個看起來非常高貴的中年女性，她應該隻比自己小幾歲，可看起來卻很年輕，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讓董萍不自覺感到自卑。
董萍動了動唇，想要說什麼，卻一句話都認不出。
因為她發現，這人竟是付蓉。
是當初那個土包子付蓉。
真沒想到，如今的付蓉，今時不同往日。
並且，付蓉壓根沒認出她來。
董萍的臉色白得出奇。
而就在此時，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
年輕的小夥子站得筆直，走過來時，周身上下散發出不怒自威的氣勢。
董萍一對上他的眼神，心頭一顫。
那是顧子頌。
她養了他五六年，不會認錯。
“你好，同誌？”付蓉奇怪地看著董萍。
董萍徹底慌了，她收回視線，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走錯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沒走幾步，就撞上了她的兒子與嗒嗒。
新郎穿著筆挺的西服，看起來意氣風發。
新娘子身上的婚紗潔白而又精致，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
他們倆對視著，眼中隻有彼此。
董萍埋頭，匆匆從他們身邊跑走。
她跑到了酒店外，氣喘籲籲。
一整個晚上的時間，董萍都坐在酒店外，她舍不得走，卻也不敢進去。
距離太遠，她看不見這場婚禮的盛況，卻能聽得見。
隻是耳邊的聲音太嘈雜，她的腦袋裡也亂糟糟的，最終那些聲音彙集在一起，就隻給她帶來“幸福”與“酸澀”交織的情緒。
幸福的是今天的一對新人，酸澀的是她。
若是當初她做事不要這麼絕，不要這麼自私，如今是不是就不至於這麼淒慘？
想到家中的丈夫、孩子，想到自己已然無望的人生，董萍的眼神黯淡下來。
她終於感受到了什麼叫欲哭無淚。
而酒店內，悠揚而又浪漫的歌曲在賓客們的耳邊回蕩著。
新郎與新娘宛如一對璧人，在眾人的祝福聲與豔羨的眼神中目視著彼此。
……
豬豬王國裡，豬長老帶著一群豬仙女和豬天兵天將們，看著這一幕。
“我們的嗒嗒，以後一定會過得越來越幸福的。”豬長老滿眼眶都是淚。
豬仙女們也是各個眼含熱淚。
當初那個天真的小不點長大了，如今為人妻，將來或許會為人母。
但無論如何，她心中的純粹不會變，她眼中的澄澈也不會變。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