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橋不好說祖母給自己的輕薄狐裘被愛美的香蘭給借走了, 便淡淡一笑道:“這麼穿暖和……”
成天複看了看正拉著得晴興衝衝地往前走的香蘭——她今日穿得甚美,一身雪白的狐皮襖子,在陽光下峰毛銀亮, 貴氣逼人。
他如今寄住在盛家, 自然知道那位庶表妹的性情,不過讓他意外的是這個假表妹。
她雖是弱質無依的孤女, 但心性智謀都遠在精明浮於表麵的香蘭之上。不然的話, 王府的嬤嬤也不會落得被杖斃的下場。
說心裡話, 對於這個身份不詳,出身成迷, 心思狡黠的小孤女, 他是帶著三分警惕之心的。若不是當初大舅舅私下裡跟王爺通氣, 而王爺又一意孤行, 他也絕不會留一個外人在府裡這麼長時間。
若是這個小孤女既有心機, 又如他的表妹香橋那樣不容人,對與盛家來說真的是隱患。
成天複不是從小就困在宅子裡的公子哥,他老早就明白,人心叵測時是多麼的可怕而防不勝防。但隻要不觸犯了這小孤女的底線,她當真隨和無害得很。像衣服首飾這類小事, 她真的絲毫不介意, 也不會跟香蘭計較。
每逢月初月末, 她會到他的書房幫忙算賬外,大部分時間裡, 小丫頭都是陪著外祖母念經,再不然就是窩在自己的屋子裡捧著書看, 與世無爭得很。
時間久了, 就連他這個知情者, 都有種說不出的適應感,仿佛這香橋就是真正的表妹……
不,是比真正的表妹還叫人省心。
成天複自然不會為了假表妹出頭,去指責香蘭。
但是現在畢竟是各個府宅子都出來交際賞雪的場合,她穿得不像樣子也是會惹人非議的。
想到這,他揮手叫來青硯,命他從自己的馬車衣箱子裡拿出一件雪白的銀貂披風來——這是他前年備的,還沒來得及穿,就因為長個子不合身量了,一直壓在馬車的衣箱子底下。
他也懶得改它,正好拿來給香橋穿。
雪白細軟的貂毛可比狐裘名貴多了。香橋最近也長了個子,披上這披風除了略微拖地外,居然很是正好。
脫下了厚重的棉氅,換上了雪白貂裘後,小姑娘的玲瓏感便也回來了,再加上表哥遞給了她一副跟白貂甚是搭配的白兔毛皮的手筒子,俏生生地立在那裡還真是個冰雪小佳人。
香橋披著新披風自然要謝過表哥。不過成天複卻對她道:“你固然是姐姐,雖然不必刻意學習香橋的跋扈,鬨得家宅不寧,但是也不可對妹妹一味忍讓,這對香蘭來說有害無益。不然她驕縱得沒了規矩,也會被外人說道。”
香橋覺得成表哥的話應該是擔憂著香蘭表妹背負上欺負嫡姐的罵名,頓時繃緊了神經,連忙解釋道:“我當真不是有意讓人誤會了香蘭妹妹,隻是覺得不過是件襖子,誰穿都一樣……是我鬆懈了,以後再不敢了……。”
成天複淡淡道:“那是祖母對你的一番心意,你當珍惜,府宅裡的姑娘們都有自己的四季定製,你穿得好些,大舅舅的臉上也有光。”
香橋乖巧點頭表示受教,隻是這般換衣服,加上聽表哥一本正經的訓話,再抬頭的功夫,嫡母、舅媽和妹妹們已經都走得沒影了,據說是朝著湖心小築去賞玩湖心雪去了,待會再回酒莊吃酒。
此時若是追過去,難免剛到湖心又要折返。香橋原本就對賞雪的意趣不大,更對踩雪之樂毫無興趣,一時間便有些躊躇,不知該去哪裡消磨。
成天複看出了她賞雪的意趣不高,便說:“你且跟著我去酒莊的軒宇閣裡坐坐,等舅母她們回來了,你再跟著她們去吃酒。”
既然表哥這麼說了,香橋自然點頭說好,於是便帶著丫鬟跟著表哥一起來到酒莊臨湖一側的雅間,表哥跟幾位好友的雅間是臨宇閣,而隔壁的軒宇閣則是成天複給舅母和母親她們包下來的。
等入了還無人的雅間,裡麵的地龍燒得正熱。香橋解了狐裘坐在桌邊,先吃些香棗甜橘,等著嫡母和姑媽過來。
不過隔壁倒是熱鬨,偶爾有人開門關門,就有嘈雜的聲音傳出來,似乎那些年輕的哥兒在行酒令,似乎也不貼和詠雪賞景的意境。
香橋憑窗而望,將自己下巴抵在窗框賞,看著遠處的湖景出神。
近些年因為馮岩酒莊的生意甚好,店主人又在主樓相鄰處修建了長廊樓閣,也算是擴建了規模。
整個酒樓臨湖而建,沿著長廊一直可以通往湖中心的湖心島。
而長廊兩側還延伸出了許多的暖閣,香橋所在的包廂恰好與一處暖閣相鄰。
她的包廂裡無人飲酒作樂,便可以安靜地旁聽到暖閣裡有人在說話。
在她左前方的暖閣裡,似乎是幾個小姐在說話,那聲音不算大,隻斷斷續續地傳過來,其中一個說道:“他豈止是錯過了今年的恩科,就連延考都沒有去……前些日子還看他到處巡查鋪子,似乎也無心向學……我母親說他算是被母親拖累了,將來不過跟他大伯一樣,就是銅臭商賈……長得再好看有什麼用?一介布衣商人在權貴環繞的京城裡如何能站穩住腳跟……再說這個公子真是六親不認,你看他整治他大伯是多歹毒……”
這聲音略帶尖利,香橋很熟悉,似乎是沈芳歇在說話。
“你同我說這些乾嘛?家姐已經嫁給了他的父親,他如今也算是田家的姻親……你又何必學了那些人,背後說些笑人的話。”這次說話的小姑娘聲音清冷,似乎很不耐這說嘴的人。
香橋半露著眼睛,順著聲音望過去,正看見那暖閣坐著幾位小姐在吃酒,方才說話有些清冷的正是田家的小姐田沁霜。
聽著這意思,她們笑話的應該是成四表哥。
看來表哥醉心錢銀,無心功名,已經被京城的貴家小姐們唾棄,將來就算靠著家私和俊美的容貌,也很難像他老子那樣騙得高門小姐下嫁了。
不過看田小姐那樣,雖然也知不可再戀慕著自己的大繼外甥,不過言語間還是下意識地維護著曾經的心上人。
這等無望的絕戀心意,也唯有真小姐珍藏話本描述的那些荒誕離奇的情愛故事相比肩了。
香橋看了看那些清貴的小姐們,再聽聽隔壁表哥雅間裡傳來的行酒令的聲音,再次歎了口氣,也許她哪天應該讓祖母提點一下表哥,不可再這麼荒廢大好的年華,不然以後成四在京城的高門侯府裡,真的很難娶媳婦。
當香橋聽了一段後,轉頭的功夫,嫡母王氏與桂娘一起跟著三兩位要好的夫人們一同賞雪回來了。
於是軒宇閣便可以正式開席。
夫人們圍著大桌吃,香橋跟兩個姐妹在旁邊的小桌吃酒。
一看菜色真是應景,竟然是燙鍋子!
銅爐鍋子裡是奶白色的濃湯,用棒骨和整雞吊味,麻中帶著些許菊花的清甜,雞鴨肉片都被切得薄若蟬翼,還配以鹿肉和生膾,燙熟了肉片不用再蘸取香碟油料,已經是自帶鮮鹹味道。蒸騰的熱氣間,酌一口枸杞溫酒,才能賞儘湖外冬雪的冰寒。
直到肉味的鮮美在小丫頭的齒間蔓延開,她才算是有些意會到賞雪之樂——若是早知能吃到這麼鮮美的燙鍋子,不下雪都想來。
而那邊的夫人們則一邊吃一邊閒話家常。因為桂娘在,那成家鬨得雞飛狗跳的事情自然也被端上了桌麵。
“你說說,成家老爺子去了以後,他們兩兄弟的行事怎麼這般出格?”夫人們聽得連連咋舌。
桂娘現在已經徹底出離了悲痛,回頭再想想成家老大的精明算計,立刻心有戚戚道:“也是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太強勢,將成家修整得還算樣子,讓我當初嫁得沒有防備……”
就在這時,立在香橋身旁的單媽媽突然低聲咳嗽了一下。原本埋頭苦吃的香橋立刻會意,連忙放下了筷子。
祖母曾經叮囑過女兒桂娘,不許在去外麵說成家的是非。
雖然成家人做事毫無道義可言,但既然是和離,就是一彆如隔江而寬,各生各的歡喜,若是再怨婦般說嘴,未免丟了盛家女兒的清高。
可惜姑母沒記性,嘴巴鬆。若是在祖母跟前還好,現在因為出來玩,她全然放鬆了心神,再加上被幾位夫人看似體貼人的話語勾搭著,居然便要再給夫人們添些談資,聊一聊成家的舊事了。
單媽媽眼看著姑奶奶收不住話茬,便咳嗽一聲,想要提醒一下盛大姑奶奶。
可是桂娘正談得熱絡哪裡會注意單媽媽咳出肺子來。
香橋覺得秦老太君和單媽媽對她的寵愛無以為報,唯有在這撲火的節骨眼上,及時澆上一瓢報恩的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