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晚回憶起那日檢查太子妃沐浴所用的水似乎就是呈淡淡乳白色。
據人所說, 這是專門從西山運來的泉水,沐浴後膚滑細嫩,一般都是給帝後二人所用, 一般的妃嬪還不配享用呢。
不過知晚當時隻檢查了泉水是否有毒性, 並沒覺得有不妥之處。雖然婦人懷孕是不宜坐浴, 然而太子妃都是擦拭澆浴, 應該也無礙。
可是看到外祖母遺留的這本修訂醫書的時候, 知晚才算是恍然大悟。
如今再回想田佩蓉每日的行程, 簡直是摸準了她的脈絡, 故意行蹤詭異,引得她看到起疑。
現在想來,若是將田佩蓉所買的藥的數量累積起來, 彆說是打掉一個婦人的胎兒,便是給一頭巨象打胎也足夠了!
由此可見, 田氏分明得人授意, 就是故意引著人跟蹤,而那藥也是被拿來障眼之用。
而自己若是將此事告知太子與太子妃,常年隱居東宮處境微妙的他們必定自危。
那麼心有不安的太子妃一定會更多地吃下她所配的安胎藥丸。
若是表哥當時沒有跟太子陳情換藥, 隨著藥量的積累,必定與重礦之水相克。
到時候龍嗣不保,那麼她這個偷偷給太子妃看病的蹩腳郎中,必定會惹得陛下龍庭震怒,再加上那曾經惹禍的藥方子,和自己與外祖母肖似的麵容,說不準還能勾起陛下當年痛失雙生子的不快回憶。
到時, 她可就沒有外祖母當年的好運氣, 必定是要被降罪處死……
想到這裡, 知晚默默倒吸一口冷氣。
這位田皇後當年能一路披荊斬棘成功上位成為皇後,看來絕非偶然。
如此深沉而狠毒的心機,對於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的皇孫也毫不留情,難怪當年她能夠殺出重圍,順利穩坐後位。
這層層細密心思……當真是叫人厭惡!
知晚所用的,正是外祖母當年獨門的安胎之方,她一時忍不住想,當年嫻妃滑胎,究竟是湊巧,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想到自己差點連累盛家,她再望向表哥的時候,聲音又驟然小了一些,說:“表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衝動了?我差一點就給盛家和你招惹了禍端。”
成天複看著她一臉內疚,當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這姑娘一直活得小心謹慎,若不是因為田家當年參與陷害她的父親,她絕對不會一時衝動,差點上當。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輕聲道:“我隻希望你小小年紀不要被仇恨迷住眼睛。你的日子還長,以後做事要多想著自己,也要想著自己的親人。你如今的骨肉至親,可不光隻有你章家的舅舅。我的外祖母和舅母他們難道跟你不是至親嗎?而你卻總想報仇之後一走了之,豈不是讓人寒心?”
知晚被他說的有些麵紅耳赤,小聲說道:“我哪裡說過要走?”
成天複看知晚被他說得已經抬不起頭來,這才微微緩了一口氣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太子妃胎像不安穩的緣由,我即刻便去見太子,你這邊也稍安勿躁。皇後娘娘布下了這麼大一盤棋局,我們若棄子不下,就辜負了她。”
在這個淋漓的雨夜裡,解了心中謎團的她,仿若心頭挪開一塊重石,周遭並沒有旁人,可以沒有顧忌地坐在表哥的身旁,說著她小時與小舅舅的趣事,似乎在表哥的身旁,她終於可以肆無忌憚些宣泄出屬於柳知晚的喜怒哀樂,因為到了天亮時,她……又要做回盛香橋了。
隻是外麵的雨一直沒有停歇的架勢,而馬車也沒有修補好。
知晚這幾日因為心裡存事,有些上火一直都沒睡好,待吃了糕餅,喝了熱茶之後,披著兔毛鬥篷烤著火,聊著聊著,人又漸漸犯了困,伴著雨聲,便這般上下點頭,最後被成天複輕輕地攬住了頭,枕在了他的腿上,就這麼趴著睡著了。
成天複知道自己這個表妹是能吃能睡的。她在外麵看著精明能乾,可在她信得過的人麵前,其實也就是個芳華正當時的小姑娘,她原本也該如盛香橋一般,可以每日無憂無慮地吃玩笑鬨,或者如香蘭般一本心思地為自己尋覓一個如意郎君。
可是現在,看著在漏雨的茅草屋裡沉沉睡去的姑娘,便可以猜到,她之前一直都沒有睡好。
成天複突然後悔,不該為了顧及她的好勝心和自尊心,而隱瞞著她了,最起碼她挫敗之後能安穩地睡一覺。
為了讓她睡得舒服些,他努力撐著腿,低頭看著趴睡著的女孩,表情柔和而專注。
守在門口的凝煙靠著牆瞌睡醒了之後,無意中正看見四少爺看著她家小姐的目光。
她不禁微微愣神,那目光……怎麼看都不像是兄長看著小妹妹的樣子啊……
當知晚睡了一覺醒來時,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趴伏在了表哥的腿上 ,下一刻睡意煙消雲散,直覺伸手推開了成天複。
正半合眼睛假寐的他毫無防備,就這麼咣當一聲被推倒在地。
知晚這次可真清醒了,看著英俊的男子在倒地的一刻露出痛苦的表情,慌忙跪下問:“表哥你怎麼了?”
成天複痛苦閉眼,努力咬牙緩了一下,才說道:“腿麻了……”
他可不是裝的。這一夜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就是鐵打的人也是經受不住。現在驟然被她推倒,雙腿就如百蟻啃咬一般,麻得發疼。
知晚連忙伸手幫著表哥揉捏著腿,十分不好意思道:“我這是怎麼了,老在你跟前睡著……真是太不像話了!”
她還記得表哥上次繃著臉罵自己亂睡的事情,立刻搶先認錯。
可是表哥似乎被她按得表情更加痛苦,嘴角緊繃,突然伸手推開她道:“外麵的雨停了,該出發了!”
說完之後,便走路姿勢僵硬,頭也不會地出了屋子。
此時雨過天晴,成天複將知晚送回家裡時,便轉身折返前往行宮去了。
知晚站在門口,看著表哥在晨霧裡消失的背影,心裡也是頗多感觸。
雖然識破了皇後這等奸計,可是身為兒子的太子應該也會投鼠忌器。
當初她與表哥第一次入行宮時,太子不也是一臉的難色?
不管怎麼樣,皇後都是他的生母,光是‘孝道’二字,便讓他不可前往陛下那裡控訴母後。
所幸太子妃早早停藥,稍微調理,應該對胎兒沒有大妨礙。可是就此打落牙齒和血吞實在也不能忍。
她這一天都沒有出門,隨便搪塞了嫡母,隻說昨日回來時趕上暴雨,車壞在了路上,所以隻能避雨等車修好才回來的。
幸好王芙已經習慣了大女兒出門跑生意,隻告誡她現在正是議親的時候,可不能隨便夜不歸宿,免得被人非議。
知晚足足等了一天,直到臨近傍晚的時候,才見隔壁跨院有了響動,好像是表哥又去閣樓讀書了。
她想知道表哥與太子商議的結果,想想便端了單媽媽給自己熬煮的老薑湯去看望表哥。
等入了閣樓的書房,她將老薑湯放在桌旁便問情況如何。
成天複說道:“太子宮裡的耳目太多,我隻能假裝要去射雁,將太子帶到空曠之地,與他說了詳情,讓太子心裡有數,儘早做防備。不過後來回宮時,我已經驗看了運往東宮的沐浴泉水,將水取一瓢煮乾之後,鍋底一片灰白。後來我直接去了西山,也窺探到了他們煉製重礦之水的地方。”
知晚靜靜地聽著,卻歎了一口氣道:“就算尋到了煉製重礦之水的地方,也不能定罪,隻不過是濃烈一些的洗澡水,那些人完全可以用這水沐浴可以細滑肌膚搪塞過去。”
她頓了頓,問道:“表哥,難道這次就這麼算了?”
成天複喝了一口老薑湯,淡淡道:“身為人臣,怎麼能逼迫殿下與皇後對峙……不過,殿下不能,又不是陛下不能……你不是說當年的嫻妃可能也是因為這藥方子莫名滑胎的嗎?”
知晚眨了眨眼,一下子明白了表哥的意思,聰明人之間的對話,有時無需說得太透。
看來表哥與太子已經商量好了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當太子從行宮起程回宮時,已是半個月後。
從回宮之後,太子妃不甚安生的消息,時不時從東宮傳來。
皇後幾次命禦醫前去問脈,卻被太子妃以心裡煩躁,不願見人為由,全都拒絕了。
就在皇後請了幾位要好的命婦與宮裡的妃嬪一起飲茶的時候,東宮突然傳來消息,說是太子妃身下見紅了!
當這話傳來時,皇後心裡一點都不驚訝,因為就在今日晨起的時候,她已經得到了東宮暗探傳來的消息,說是太子妃開始見紅,初時隻一點點,於是又叫了盛家那丫頭入宮,可那丫頭施針之後,竟然開始血流不止。
聽東宮的眼線形容,那銅盆是一盆盆地往外端,看得膽小的人腿腳發軟。
就是因為如此,她才召集了宮裡宮外有頭臉的婦人入宮,畢竟太子妃的肚子保不住了,也算是牽動朝前的大事了。
總得要有人做個見證:這太子妃的肚子,是她自己亂請庸醫折騰沒的!
不過東宮因瞞不住了,終於派人來送信時,身為婆婆的皇後自然要裝一裝麵上的功夫,擺出一副心急難耐的樣子,連忙派人去請陛下,然後帶著身邊一眾誥命夫人,還有妃嬪浩浩蕩蕩前往東宮探問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