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去知府衙門的時候,知晚就在一旁的茶樓裡飲茶等候。
再說成天複見了謝知府後,他的這位頂頭上司沉著臉便讓他放人。
成天複揚著眉問道:“謝知府不問來由,張嘴便讓下官放人,理據何在?”
謝知府冷哼道:“成大人未來之前,貢縣出鹽穩定,各個州郡供應有度,物價也甚是平穩。可等你來了之後,貢縣停產,外麵的鹽價水漲船高,再任著你折騰下去,隻怕天下大半百姓都要不知食物的淡鹹了,這樣造成的後果有多可怕,你不會不知吧?再說你難道不曉得嶽家在貢縣如定海神針的威望?如今你抓了人家的老二,將他打得半死,如何平民怨?”
這一個京城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得罪了慈寧王府和田家,又在殿試時狂悖無力得罪了陛下,如今來了貢縣,依然不受教,一副橫衝直撞的樣子,真是死在貢縣地頭都不冤枉!
謝知府覺得這樣不知變通的愣頭青,沉在川中惡土裡,再無出頭的機會了,所以他說起話來毫不客氣,冷著臉痛罵了這個小小知縣一頓。
成天複垂眸聽著頂頭上司的痛罵,最後淡淡道:“知府大人是說自己也被嶽家教訓過?”
謝知府一愣,不知他這一問是何意。
成天複接著說到:“下官雖然不及大人官位,但也是陛下欽賜的知縣,掌管貢縣一方水土,雖然初來此地,卻不敢懈怠,所以對與貢縣的鹽價查得甚是仔細,就在謝大人您在貢縣任知縣的二年裡,那鹽價鹽連漲了兩次……難道謝大人當時也不甚受教,橫衝直撞,差點死在了貢縣的地頭?”
“你……你!”謝大人沒想到這個成天複竟然翻出他做知縣時的功績來堵他,一時間氣得臉如豬肝。
他那時多識時務!鹽價漲價,乃是跟嶽家連同幾位稅官密謀的結果。
不過很快他便壓住了怒火,冷笑著道:“既然你執迷不悟,那就彆怪本官沒有提醒,一旦貢縣出了大岔子,鬨得天下鹽價浮動,驚動了陛下,隻怕成大人您就要被貶到塞北漠海去放羊去了!”
跟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不必客氣,謝知府乾脆明指出要害來:“嶽魁的夫人楊家曾經救過在蜀地微服私訪的先帝,這才獲得了經營井鹽的特權。現在嶽魁繼承了妻族楊家的家業,統管此地的鹽井。這是皇家特許的差事,以前朝臣幾次要收回鹽井,可是都因為此乃先帝的恩惠而不好更改。你如此所為,就是對先帝不敬!”
聽見謝大人拿當今陛下的先父嚇唬人呢,成天複依然不為所動,隻對他道:“自古鹽為國有,雖然大西朝在先帝時期將鹽井包給了嶽魁妻家,但是也隻是許他家賺取提煉鹽井的金銀,井鹽買賣並非他家包攬,而要走官鹽國稅,專門定價,我倒要問問謝大人,究竟是我不尊先帝,還是此地有人不敬國法,故意炒高官鹽的價格,牟取私利?”
謝知府也算看出自己不能說動這塊糞坑石頭,便冷哼一聲道:“每月鹽價都在上個月的月末而定,定價除了當地鹽農,還有四省的鹽務官,若是到時候因為你的不得章法,害得鹽價走高,這裡的罪責,便由你一人擔待!”
話不投機,所以話也不必多說。
等成天複出來的時候,知晚一壺茶水還沒有喝完。見成天複出來,她便問:“怎麼樣?挨罵了?”
成天複回頭看了看斜對麵的知府大門:“這頓罵,便且先記下,我遲早得還給謝大人一份好禮。不過想來下個月的鹽價要飛漲了,隻怕不止多了三分利錢了。”
知晚微微一笑:“自古買賣都患多不患寡,若是一家獨大,終非良策。嶽魁不也是憑借著這一點,才在貢縣呼風喚雨,操縱天下鹽價為自己謀私嗎?”
成天複替她扶正了頭上的簪花 :“說的對,若是嶽家發現他家的那些鹽井沒有什麼稀奇的,隻怕囂張氣焰要剪滅三分了……”
說到這,他想了想又道:“那位吳少幫主的手下不知道傷養得怎麼樣了?”
知晚說道:“這幾日,我調配了養骨的傷藥成膏,讓進寶給吳少幫主送去,他這次手下的夥計與許多受重傷的,大約也出不起藥錢,所以我還給他們義診了幾次。”
成天複點了點頭道:“一直沒有得空去見見他,等回頭我倒是要事情要去求一求他。”
知晚這時突然看到街邊有賣漏鬥和圓銅盤子的,立刻叫道:“啊,這個我能用到,表哥,多買一些。”
成天複笑著拉著她去了雜貨鋪子,一買就是一車。接下來的時光也是走走停停買買。
看見有殺年邁老牛賣肉的,還買了半扇的牛肉,打包了內臟,據說是喂給看院子的狗的。
最近成天複在院子前後養了五條大狗,吃得比一般人都好,頓頓無肉不歡,偶爾吃些玉米攪的糊糊解膩。
知晚雖然吝嗇,但是對於這些以前在軍營效力的軍犬們卻很大方,就算費肉也舍得。
進寶覺得浪費,小聲嘟囔著小姐,給她留一副牛下水,這東西鹵透了吃才香呢!惹得知晚笑她跟狗爭食吃。
小姐買的其他東西在進寶看來,卻沒有什麼著調的,以至於她忍不住嘟囔道:“這是要開醬油鋪子嗎?都買的什麼東西啊!怎麼這麼多的鍋?”
當他們從錦城回來的時候,足足裝了幾大車。
回去的時候,有街坊好奇問,知晚笑著說道:“剛剛置辦了家宅,什麼都短缺,好不容易進錦城一趟,自然要多買些。另外我最近還想開個繡坊,也得多備些家夥什。”
街坊們都知道,這個娘子又買了相鄰的宅院,前些日子請了好多泥瓦匠堆砌了爐灶,據說準備燒水洗布之用。
再看搬下車子的果然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自然也沒人再問了。
畢竟知縣的俸祿有限,他養的攪家自己謀些營生也很正常。
不過川地的蜀繡雖然有名,可是手工好的繡娘大都被成名的繡坊雇傭,簽下的都是終身死契,像這類異鄉人新開張的繡坊布坊多數都是要賠錢的。
看這位錢娘子,一副要大乾一場的架勢,也不知這次要虧掉知縣多少錢銀,就不知她是真打算做買賣,還是要巧立名目來虧空攪家的錢財。
成天複從錦城回來的第二天,便徑直去拜訪了黑擔幫的吳家。
這吳家在貢縣也算資曆甚老的鹽幫了。
可惜嶽家漸漸做大之後,不再滿足於從官家手裡承辦開鑿鹽井,還扶持自家鹽販,擠兌與他不對付的鹽幫,以至於吳家都沒有運賣官鹽的資格,隻能靠走私私鹽謀生。
可是當地的見不得光的私鹽買賣其實也是被嶽家壟斷。
這幾日吳氏父子都在犯愁,想著變賣祖屋,貼補那些受傷的夥計。這些夥計有些都是吳家爺爺那輩便入幫的,如今落得瘸腿的下場,吳家老爺子乃是川中鹽幫的老派人,重情義甚於重錢財,自認為有責任貼補他們家用。
可是變賣了祖屋,自己的一家老小以後也是難以為繼,他們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吳家這幾日也是愁雲暗淡。
見新上任的成大人帶著隨從突然到訪,吳家父子自然有些驚疑不定,不知大人此來的目的。
成大人並不是空手而來,而是帶了知晚親手烹製的食盒子,還有當地特產的燒酒。
知晚最近學了不少川中菜式,眼見著成天複的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也可以入鄉隨俗吃一吃辣。
一鍋紅滾滾的肉片,刀工很是嫻熟,鮮嫩的肉片裹了澱粉之後在紅湯裡浸足了汁水,麻辣得宜,再配上燙好的燒酒,幾杯酒下肚之後,便再無什麼大人百姓之分了。
待三人喝得興起,吳老爺子便試探問大人此來家訪的目的。
所謂酒桌見人品,大家都喝得到位了,什麼性情也是一目了然。
成天複雖然先前就打聽過這一對父子的品行,此時在酒桌閒聊間也更確認了他二人乃耿直忠義之輩,所以乾脆明人不說暗話,低低跟父子二人說了自己的打算。
這一聊,便是足有一個時辰。
待說到後來時,成天複並沒有講話說死,隻說道:“若是二位覺得為難,不敢得罪嶽家,在下也能理解,自會另尋出路,絕不叫二位為難。”
那父子二人聽了麵麵相覷,好半天沒有說話。最後是吳少幫主先說話了:“如今我幫弟兄輩被嶽家打殘無數,要說得罪,早就得罪了。現在我家要賣祖屋,補償受傷夥計的家用,可是當地的房牙沒有一人敢接,聽說嶽家已經放話,要拿我吳家做榜樣,看看怎麼將我黑擔幫的老小整治成街邊都要不到飯的乞丐。既然如此,我吳家還有什麼顧忌,唯有以大人馬首是瞻,定要扳倒嶽家才有一條活路。”
吳家老爺子原本還有些顧忌,可是聽了兒子這一番話也深覺有理。鹽幫之人,大都年輕時靠著膽大機遇混飯吃。
他也知道這位成知縣跟先前的那些知縣略有不同。這位可是在戰場上殺敵的勇士。
他家有親戚曾經在邊塞從軍,說起這位成將軍時讚不絕口,乃是英雄出少年,有勇有謀之輩,豈會像人傳的那樣,到了貢縣就成了爬不起來的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