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類當地百姓的說辭, 當地的倉稟官自然不認。
成天複卻也不急,當著這些糧官的麵,自掏腰包, 買了足足三倉稟的黍米新糧, 然後再將旁邊的三個倉稟糧食搬空,隻加了菜油助燃。六個倉稟一起點火燃燒。
這中富豪老爺不計工本辨識人言真偽的方式, 讓人目瞪口呆。
在一群官員的瞠目結舌下,空著的三個倉稟, 就如百姓們的證詞一般, 不到一個時辰就燒成了焦木。
而那裝滿糧食的倉稟, 起初霹靂啪啊,爆出了不少的米花, 再然後焦米氣味四溢,黑煙四散。燒了半天還沒有滅, 那中焦味擴散, 讓人不容錯辨。
就算鐵證如山,可是那些糧官還是不認, 隻說不能聽了百姓的一麵之詞,而當初記錄的錯漏, 也很可能是文書筆誤,不足以作呈堂證供。
成天複又搬來周圍臨縣那一年的河埠運糧的碼頭記賬本,因為河埠頭的力工們都按照這個計算一天的工錢, 就算有人想隱瞞, 也絕對想不到這處來,所以這些記錄都是沒有篡改過。
跟當地糧店的走量比對後,便發現,那年河埠頭剛好多運出了三倉稟的糧。
如此詳細的記錄比對, 真叫人有些啞口無言,不從辯駁。
等到這一關節,成天複表示,戶部的老爺們要歇一歇了。而刑部的老爺們直接上陣,雲縣倉稟一眾糧官,分屋子開始挨板子。
成天複領來的這夥子人,都是軍營裡出來的,打板子也是按照軍棍的打法,一板子抽下去,三魂帶著七魄,整不好還帶出一泡尿。
這等子嚴絲合縫的追查,本就叫心裡有鬼的人崩潰,一頓殺威棒下來,自然有嘴鬆兜不住的,顫顫巍巍說出當年糧官勾結,移走糧食,做假賬的事情。
於是這漫天大雪下下停停的兩天裡,從雲縣開始,多地同步追查。
最後人手都不夠用了,成天複還給袁光達飛鴿傳書,調配人手來審問。
兩天裡一共羈押的“火耗”一案牽連的糧官,就多達兩百人。
待兩日之後,大雪停下,驛道也漸漸清理出來,各地肥耗子被一窩端的消息這才慢慢傳到了京城裡去。
慈寧王大清早起來的時候,心情還算愉悅。就如他所料想的那樣,董長弓的案子雖然牽涉甚廣,可是最後到了他這裡,便不了了之了。
雖然一時間,慈寧王府元氣大傷,如今朝官們也開始站隊太子一黨,但是隻要父皇想著製衡之道,就絕對不會讓陳家和田家大起。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皇姓金氏的子孫,父皇倚重著他呢!
不過被成天複這麼一攪合,他的日子並不好過。他向來記仇,豈能讓那小子舒舒服服?
這些日子來,他讓內侍監的人略動了動手腳,遲送些宮裡的用度。
宮裡的妃嬪們都是名門望族裡出來的,東西不夠用,都是會跟娘家抱怨的。而且這些日子來,去羨園門口送禮的人,也是被他精心安排的,陣仗極大。
父皇一向好麵子,不喜官員太過張揚。可是成天複從娶柳知晚開始,一副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張狂樣子。
最近戶部都揭不開鍋了,可是成天複卻有心情給自己新婚嬌妻修彆院,挖浴池。
他以為不在京中就無人知曉了?慈寧王一早就將這些事情透給了父王身邊的太監,想來父皇如今也聽聞了。
最重要的是,太子主管山東賑濟一事,可是戶部遲遲拿不出錢銀來,而且從鹽水關撤回來的陣亡傷殘將士的賑濟款也一直遲遲不能到位。
就在下雪這兩日,慈寧王秘密安排的人,已經在軍營裡鬨了兩場了,尤其是有些人聽聞成將軍現在每日陷在溫柔鄉裡不管他們的死活,隻知道陪著嬌妻吃酒烤肉時,一個個痛哭流涕,仿若棄兒一般。
這次軍營裡的事情鬨得陣仗極大,而成天複居然都沒有露麵。
如此一來火候到了,連休的幾日雪假,也足夠諫官們潤筆著色。
想到這個,慈寧王陰鬱了許久的老臉綻顏而笑,出門時都在哼唱著南戲曲子。
等到了內城護城河時,他一眼看見成府的轎子落滿了雪,似乎剛從城外而來。
在馬車的旁邊還有一頂入宮之用的官轎子。
看樣子成大人這幾日都是在城外耍著歡兒地賞雪,現在才姍姍來遲,剛剛入城,甚至都沒來得及回府換轎子呢!
這內城的護城河,是諸位大人的必經之處,所以許多大人撩起轎簾子,看著從馬車上匆匆而下的成大人時,都是不住搖頭,甚至有幾位禦史還臉色鐵青,朝著成府馬車的方向狠狠唾棄了一口。
偏偏這時候,馬車裡還傳來了嬌滴滴的女聲:“夫君,你再吃個鹵蛋再走!”
說話間,隻見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從馬車裡探出了頭,烏黑的發髻上扣著兔毛的兜帽,露出的一張臉兒嫩滑雪白,雪白的細手捧著個瓷碗,裡麵是香氣騰騰的鹵蛋……如此絕色,也難怪成天複樂不思蜀,就連大營裡有將士發生了動亂都窩在溫柔鄉裡不見人!
過橋的轎子,分著先後,按理說本該慈寧王先過去,可他偏偏不過,施施然下了轎子,踱步到了成天複的近前,笑著道:“成大人新婚伉儷情深,尊夫人竟然送到了內城護城河邊,這要是再往前走一走,可就要入宮去了。”
成天複昨天便知道了兵營大亂的消息,可今日淩晨才急急趕回來,賬目雖然查明,奏折都沒有來得及寫。
若是他料想不錯,今日朝堂上又是一番唇舌鏖戰。
知晚也料想到他應該很急,所以昨天就親自煮了自配草藥包的五香鹵蛋,還熬了細軟的小米粥。
等成天複今晨趕回來時,她陪著他一起上了馬車。
隻是驛道雖然清理出來,但是走時還有些路滑。
於是知晚讓成天複先小睡一會,她就著成天複拿來的賬冊合攏數目,然後謄寫了一篇奏章的草稿。
等成天複小睡起來時,正好入京城外城,他看了看,發現自己的小家主寫起奏章來也是一把好手,言語進退有度,直擊要害。
所以他幾乎不用修改,直接謄抄就可以了。等寫完時,正好到了內城準備過橋。知晚又給他倒了一碗熱粥。這粥桶是加了隔水的碳底子桶裡的,加了棉厚墊子,走了一早晨還冒著騰騰熱氣。
隻是到了護城河橋這,成天複還沒來得及吃就要下車換轎了。
沒想到慈寧王卻來討嫌。
知晚生怕表哥跟這混蛋王爺寒暄少吃一個雞蛋,所以趁著成天複還未轉身時,手疾眼快地先將雞蛋塞入表哥的嘴裡,然後利落地跳下馬車,衝著慈寧王拘禮道:“夫君正在吃東西,奴家先替他給王爺請安了。”
慈寧王半笑不笑道:“總是聽說大籍禍國,女色誤人,想不到一向嚴於律己的成大人也逃不過這千古美人關啊!”
他貴為皇子,跟成盛兩家也算是撕破了臉了,自然懶得做表麵功夫,出言譏諷知晚這個喪門星又連累了仕途正盛的丈夫,
知晚聽了也不惱,微微一笑,揚聲道:“豈止逃不掉美人關,還來得甚晚呢!表哥一直說不報國何以成家?都這個年歲才娶親。王爺這時候,府裡三妻四妾,院子都不夠住了,以後我一定讓夫君學學您的氣度做派,免得府裡隻我一個正妻,還被人背後說三道四,嚼婦人舌根。”
這牙尖嘴利的小娘們似乎從不肯吃言語上的悶虧,眼睛都不眨,便笑盈盈地懟了回來。
“你……”慈寧王貴為皇子,從來沒被人這麼當麵暗損為長舌娘們兒,一時間都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圓了一雙厲眼。
等到慈寧王沉下臉,想要嗬斥她時,成天複已經吃完了一顆鹵蛋,轉身來到知晚身前,冷臉揮手道:“王爺請吧,今日乃是大朝會,想必重要的事情有很多,我們還是不要在這耽擱時間了。”
大皇子遲遲不上橋,其他的官員們都在一旁等候。眼看著橋頭已經堵了一溜轎子了。
慈寧王冷哼一聲。不過他說得沒錯,今天的確是大朝會,光是他夫人一個雞蛋哪裡夠吃?
今天管叫這位成大人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這,慈寧王也懶得再廢話,揮一揮袖子,氣衝衝地先上了轎子。
而知晚泰然自若地替夫君揩拭了嘴角,又替他整理好官帽衣領子,然後微笑目送夫君上了轎子,儼然一副賢良的模樣。
惹得坐轎子的官爺們一時間,恍惚也回到了自己青春正盛的新婚時候。
不過那時他們的娘子沒有這位縣主的花容月貌,巧笑嫣然,更沒有這般黏膩地日日親自送到護城橋邊,依依不舍地送夫君當差。
如此一來,他們這些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一家之主,竟然不如成天複那麼一個倒插門的上門女婿?
這他媽的是什麼混賬道理?
一時間,諸位大人看著這郎才女貌的一對,心裡難免酸溜溜的,覺得自己的姻緣似乎有些欠缺。
不過這成天複的春風得意也該告一段光景了。他執掌戶部這麼久,不見起色,隻會給各司衙門勒緊褲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