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滿座衣冠朽2(1 / 2)

謝辭其人, 身貴命賤。

出身寒微,卻天資不凡,靠著在私塾偷學得了私塾先生的青眼, 得以識字求學。

小小年紀便小有才名,再過幾年, 未必不能蟾宮折桂。

然而在他正要下場時,家中長姐不幸被當地一名素來好美色且葷素不忌的花花公子看上, 被強搶為妾。

父母上門要人被打成重傷,幾日後便重傷不治。

謝辭上衙門告狀,衙門卻與那花花公子的家族有所勾結,即便沒有勾結, 一方是當地大族,另一方不過是沒有庇護的小民, 該選誰也一目了然。

衙門不過讓那花花公子給謝辭隨意賠了幾兩銀子, 這件事便了了。

謝辭還不服, 但他也知道,此事已了,他無力回天, 又有長姐托人讓他息事寧人,多為自己著想, 君子報仇, 十年不晚。

謝辭被勸了下來, 沒有繼續以卵擊石。

然而這樣的日子不久, 長姐病死的消息傳來, 謝辭不敢置信,上門詢問,卻被打了出來。

來見他的一個丫鬟趾高氣揚道:“死了就死了, 還是什麼金貴人不成?你那不要臉的姐姐背著郎君偷人,我家娘子肯給她一個好臉,讓她帶著好名聲去死,算對得起她了,你這小子要是不長眼睛,休怪我家娘子不留情麵!”

她口中的娘子便是那花花公子的妻子。

謝辭怎麼會信她一麵之詞,他輾轉幾次,終於打聽到真相,是他姐姐有了身孕,那娘子直接讓人送了一碗墮胎藥,卻不想一碗藥下肚,他姐姐大出血,一屍兩命。

為了維護那娘子的名聲,才對外說他姐姐是病逝。

謝辭偷偷從亂葬崗把長姐的屍骨挖出,和父母葬在一起。

短短幾月,家破人亡,仇人甚至都沒多看他們一眼,在他們眼中,這樣的平民不過是隨意可欺辱踩踏的螻蟻。

人會為了踩到一窩螞蟻而傷心不安嗎?

不,他們反而會嫌棄地踢開,順便說一句:“什麼東西,臟了爺的鞋底!”

謝辭心知自己在那些人眼中便是如此,更知道,即便如此,若是留在這兒,必然不會有出路。

多的是人願意做那些人的狗腿子,馬前卒,為他們料理謝辭。

謝辭乾脆放棄科舉,轉而進京。

他需要一條最快的路,能夠讓他青雲直上,讓他有能力將那些人踩在腳下。

世上有何道路能夠快過從龍之功?

一番努力下,謝辭成了楚王府的人,又過了幾年,他入了楚珩的眼。

楚珩剛剛登基,便如此費心地提拔他,並非對他多愛重,不過是二人心照不宣的交易,楚珩助他上青雲,謝辭做他手中鏟除異己的刀。

而一把刀,總有生鏽遲鈍或者無用的那一天,當那一日來時,便是謝辭的死期,謝辭的死,還能為楚珩安撫朝臣,也算物儘其用。

從生到死,安排的明明白白。

眨眼間,鬱止腦中便閃過許多。

而就在這遲疑片刻,紅衣的謝辭便已經與鬱止擦肩而過,於他不過隨意一瞥,不再多看一眼。

但鬱止依然能感受到對方散發出的不喜和排斥。

“這……鬱侍郎……”傳話的太監笑容尷尬,顯然他也沒料到謝辭會給鬱止沒臉。

雖然謝辭也是因從龍之功而崛起的新貴,但誰看不出來皇帝最看重的還是鬱止?就說這自小情誼,便是常人比不上的。

這位謝指揮未免太矜高自傲。

鬱止眉心微蹙,隨後又輕笑道:“無妨,都是陛下的人。”

他口中這樣說,太監卻不敢這樣想,沒看鬱止的笑容都比平時冷了嗎?

心裡琢磨著要將此事告知陛下,一邊笑著將鬱止迎進去。

鬱止的反應是做給彆人看的,謝辭的反應卻十分真實,這個世界的愛人因為所經曆的事,對那些勳貴人家、世家公子帶著幾分天然惡感,即便鬱止沒見過他,他也對鬱止心有不喜。

同樣,原主身為世家子,天然具有一股傲氣,謝辭的不給麵子也讓他心生不悅,二者的矛盾便是在這一點一滴中積攢。

原劇情中,楚珩也是利用這一點,讓原主與謝辭二者對立。

對於皇帝來說,手下人的麵和心不和,遠比手下人親如一家更能讓他安心。

進去後,楚珩便笑著對鬱止喊道:“懷桑,快過來。”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便是我從前與你提起過的,那位能力不錯的小將,名謝辭。”

鬱止並未看謝辭一眼,隻對楚珩笑著道:“陛下天命所歸,朝中人才濟濟,盛世更上一層樓指日可待。”

有外人在眼前,二人的相處模式一直都是君臣,楚珩也並無不滿,反而還笑道:“那就借懷桑吉言。”

全程謝辭都在沉默,他並非不善言辭,不過是為人冷漠,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結交。

這是一個孤臣,這樣的人,上位者用起來放心,丟棄掉也容易,是他們最喜歡的一類人。

可以說,謝辭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黃泉路。

鬱止心頭思緒一閃而過。

在楚珩對謝辭說完自己對錦衣司的安排和命令後,謝辭便告退離開,全程沒看鬱止一眼,鬱止也沒看他。

待殿內沒了其他人,楚珩才收斂起麵具般的笑容,麵露疲憊地看著鬱止,“懷桑,我好累啊……”

“那些老東西仗著我剛上位,許多東西都不了解,就想倚老賣老糊弄我,打壓我,我要跟他們周旋,要跟他們虛與委蛇,我這些天一直都沒睡好。”

鬱止看了他一眼,直麵天顏,這是其他人都不敢做的事,但鬱止可以,這是屬於他作為楚珩戀人的特權。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他像是陷入了回憶裡,“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得這麼好,現在回想起來,我都記得從前你被二殿下捉弄,上課遲到的樣子,那時候,你還抱著我哭。”

楚珩想要他繼續做“戀人”,那他便滿足他這個願望,但他會讓楚珩知道,這個戀人可不會像臣子那樣好打發。

“多久的事,還記得呢。”楚珩忍俊不禁。

他的思緒也不由錯亂一瞬,仿佛回到了當時那個少年時光。

雖然並不全然的愉快明媚,但那裡也有一輪獨屬於他的明豔太陽。

和其它皇子不一樣,楚珩乃宮女所生,即便生了皇子,那位女子也不過被封了個小小美人,楚珩幼時便一直被忽視,過得連普通宮人都不如。

直到一次被打,終於讓先帝記起自己還有個兒子,楚珩就這樣進入所有人的視線,他去上書房的年紀,比其他皇子大了兩歲。

第一次見鬱止,少年清潤如溫玉,看向他的目光隻有好奇和溫和,沒有其他人的嫌棄鄙夷,也沒有憐憫同情。

時至今日,楚珩仍然記得那時的情景。

淺淺的暖光打在鬱止身上,仿佛他整個人都沐浴在日光中,明媚溫暖。

而他卻陷在陰影中,像一隻生於黑暗,渴望陽光,卻又見不得光的蟲子。

蟲子卑微弱小,唯有強大,才能將他的太陽藏入懷中。

而他現在,已經足夠強大了吧?

“懷桑,以後,你住進未央宮可好?”

鬱止抬頭看他,眼中似有一抹複雜閃過,鑰匙得很快,卻也同樣清晰落入敏銳的楚珩眼中。

“未央宮會有它的女主人,陛下莫要開玩笑。”

鬱止知道,楚珩是真心有原主,但同樣知道,楚珩並非良人。

在楚珩眼中,除了自己和原主,其他人都不是人,而是可以利用的資源工具。

分為有害的、有利的、有用的、無用的幾個種類。

針對各個種類,楚珩會對他們采取不同的措施。

可原主不同,在原主心中,除了楚珩,還有其他重要的人,親人,朋友,甚至無怨無仇的陌生人,都是他需要保護的對象。

在楚珩把主意打到原主妹妹身上時,就注定了二人不會有好結局。

“不會。”楚珩說得斬釘截鐵。

“我不娶妻。”

“從前那些年,我都堅持過來了,如今我已經是皇帝,這世上最高者,你還不相信我嗎?”

鬱止笑了笑,緩緩道:“陛下,您從前作為皇子,需要對抗的人隻有先帝,如今你已登基為帝,要對抗的人卻成了整個朝堂和天下。”

他提醒楚珩,如今他並沒有任性的資本。

他必須受到許多人的牽掣,而當他能夠任性時,他已經為了這些而失去許多。

原劇情中的楚珩在原主自儘後,瘋了一樣殺了許多人,隻要有招惹過原主,破壞過他和原主感情的人,他都沒放過,後宮鮮血遍地,妃嬪一個不落。

那時的楚珩已經有足夠的權力,即便殺光了那麼多人,也沒人能對他如何,朝臣也隻希望他能清醒冷靜過來。

可現在的楚珩不行。

楚珩不高興:“你不信我?”

鬱止不笑了,微歎道:“臣不過是訴說現實。”

他抬頭看著楚珩,誠懇道:“陛下,臣從未想過要你空置後位。”

原主並非得過且過之人,早在接受楚珩,並決定支持他稱帝時,他便做好了楚珩會娶妻生子的準備。

他可以要求愛人忠誠,卻不能不顧朝堂和國家的安定,強行要求皇帝不立後納妃立太子。

那關係到整個國家的安定。

可以說,在原主那裡,皇帝和楚珩,是兩個人。

前者是他要真心輔佐之人,後者才是他的愛人。

因此,當楚珩利用皇權威脅他,傷害他的家人時,原主無法接受。

聽了鬱止的話,楚珩的臉色更白,眼中神色深邃而沉重,在他看來,這話與“鬱止不在乎不重視他”無異。

鬱止執手行禮道:“陛下,臣今日還有一事要求。”

楚珩聲音微冷,“你說。”

他的聲音好無保留地顯示著他的不高興。

鬱止裝作沒聽到的模樣,繼續道:“臣想多請幾位禦醫入府為父親診治。”

楚珩表情微僵,眼中神色也稍稍收斂。

鬱止餘光看見,心中輕笑,“父親為憂心臣而重病多日,至今不見好,臣希望陛下能賜臣一個恩典。”

“小林子,傳朕的旨意,安排幾個擅長此病症的禦醫去鬱府。”

小林子行禮,“是,奴才這就去。”

楚珩扶起鬱止,握著他的手,溫聲道:“伯父病重,是我太忙給忽略了,該早點派禦醫去才是。”

“懷桑,代我向伯父問好,等我空閒下來,再與你一起回鬱府,探望伯父。”此時的楚珩,哪裡還有之前冷氣。

鬱止順勢站直身體,微笑道:“好。”

“今日臣便先行告退。”

直到鬱止離開,看不見人影,楚珩才撐著書桌,手指扣緊桌麵,留下幾個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