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青山雪滿頭10(2 / 2)

那是鬱止第一次為祝弦音演奏的曲子,哄他入睡。

據說是什麼搖籃曲,用來哄人入睡,如今他為鬱止彈一曲,送安息。

*

數月後,京城來了一名樂師,此人來曆不明,過往成謎,卻更令那些人好奇追捧。

此樂師有一手琴藝驚絕京城,引得無數人慕名而來,爭相想要見識一下他的琴藝。

彆人追求數十年都打不進去的世家勳貴圈,他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撬開了一扇窗,三個月後,打開了一扇門,半年後,便是彆人求著認識他。

此人並未賣身於誰,以樂師的身份遊走於各種達官顯貴中,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引得無數人推崇,便是宮中的皇帝,都請他入宮一見。

越是神秘,越是勾人。

“聽聞先生有一曲動京城之樂,不知朕能否一見?”皇帝養尊處優多年,明明比鬱止還小兩歲,卻因為發福和縱情酒色,看起來比鬱止生前還要老。

祝弦音低頭,“草民琴藝平平,不足掛齒,既然陛下要聽,草民便獻醜了。”

皇帝見他識趣,臉色也不錯,抱著懷裡的美人開始聽起了祝弦音的琴聲。

這是一首靡靡之音,祝弦音的琴藝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如有神助,他人一聽,仿佛真能從這曲子裡聽出那神魂都飄渺激蕩的感覺。

這是祝弦音領悟的新能力,以琴聲給予他人想要東西。

喜歡享樂便給他享樂,喜歡奮起便讓他夢中奮起,喜歡陰沉便送他陰沉。

用琴聲享受,以琴聲麻痹自己,帶來的感覺比五石散這等東西還要好,還不用擔心上癮。

祝弦音見過許多人,看人一眼便知道對方是正是邪,聊上幾句便知道他的目的,多見幾日,他能連對方如何說話,是什麼做事風格,有什麼仇人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說的話總是那麼合人心意,能直入對方心裡最深的東西。

可若僅僅如此,那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供人服務的樂師。

之所以能如此受人尊敬推崇,還是因為他的神秘。

他背後有靠山,對方能光天化日取人性命,最喜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但凡招惹了他的,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也因此,祝弦音被人喜愛又防備。

可平日裡,他又是一副溫和謙遜,彬彬有禮的模樣,完全不像是能在背後做出那樣殘忍之事的人,表麵極具欺騙性。

*

“你打算從誰開始第一個動手?”屋中琴聲嫋嫋,卻不影響兩人的交流說話。

“蕭家。”盧子錚放下酒杯,把玩著手裡的玉佩。

“蕭家老家主快撐不住了,是個不錯的選擇。”

少年初長成,不知何時,他學起了鬱止的波瀾不驚,也學會了他的不動聲色。

“你與他還是不一樣。”盧子錚看著祝弦音道。

若是換成那人,即便是心中讚同他的決定,嘴上也會貶低幾句。

“我為何要與他一樣?”

祝弦音停下琴聲,“我是我,他是他。”

祝弦音永遠代替不了鬱止。

“是嗎,我以為你在學他,才好心提醒。”盧子錚笑道,“外人對你口中那位神秘的師父有諸多猜測,若是被他們發現是個已死之人,這樂子可有點大。”

祝弦音卻不放在心上。

“無所謂。”

他巴不得讓人知道他師父是誰。

“我隻是答應他繼續他未完成的事,卻沒答應一定做到。”

似乎先生也從未讓他答應。

盧子錚對任性的人毫無辦法,隻好拱手告饒,“是我的錯,我不該提起他。”

心中卻道也不知那家夥哪兒尋來的徒弟,不僅聰明學了他,連固執和任性也與鬱止如出一轍。

“今日便不打擾了。”他轉身離開了雲月居。

這是祝弦音自己的住處,隻接待友人,想要進來,想要見他,聽他的琴,便得成為他的“友人”。

唯一的例外還是上次的入宮,不過進一次宮,能給那廢物皇帝下點東西,也算值得。

不久後,蕭家遭到狙擊,小輩們一個接一個出事,還都是可大可小的那種,蕭家應接不暇,蕭家老家主也一個氣沒上來,人沒了,蕭家沒了一座靠山,更式微,不得不破財消災。

皇帝原本對自己母家還有一二維護,可在潑天財富麵前,血緣親情不值一提。

若非麵子不好看,說不定他還會對蕭家落下屠刀。

可這樣也沒好到哪裡去。

皇帝得了利益,心情不錯,召來美人作樂,卻在大庭廣眾下睡了過去。

之後嗜睡情況越來越嚴重,都知有貓膩,卻怎麼也查不出。

最終,皇帝在暴怒和恐慌中一睡不起。

出於各方原因,眾人推了一位五歲皇子登基。

新帝年幼,由宗室與大臣撫養,不知何時,一名樂師出現在幼帝身側,伴君授藝。

眾人也隻當幼帝是貪玩,並未放在心上,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巴不得皇帝貪玩,也好過雄起後要來搶他們到手的利益。

“先生,這個世上沒有好人,沒有好官嗎?”

在祝弦音再次給小皇帝分析大臣們的言行和用意後,聽見小皇帝這麼一句感慨。

祝弦音罕見一愣,隨即答道:“當然有。”

“這世上有好有壞,也並不是非黑即白。”

“今早那位蘇大人,他喜好美色,曾因貪圖一女子美貌,害對方家破人亡,你覺得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壞人!”小皇帝毫不猶豫答道。

祝弦音卻又道:“可他再政事上頗有建樹,曾編撰書籍,讓天下學子受益,你說他此舉是好是壞?”

小皇帝皺著小眉頭努力思考,最終無果。

祝弦音語氣溫和,“無所謂好壞,你是皇帝,臣子亦是棋子,下棋者,隻需看哪顆棋子有用,要如何用,你學會後,奸臣也能為你所用。”

小皇帝若有所思。

看著他認真思考的模樣,祝弦音不禁想起了鬱止,自己從前在對方麵前是否也是如此模樣?

那應當……還挺乖巧?

在無數條路中,祝弦音選擇了最豪賭的一條。

剛迎來和平,他不願讓百姓經更多兵戈,既如此,那便要有個好皇帝。

長大的皇子已無可更改,唯有年幼的還有可塑性。

這是一場豪賭,贏了,天下可期,輸了,也不過是送他去見先生,他甘之如飴。

“先生,我聽說你彈琴很好聽,我也想聽。”小皇帝很信任親近祝弦音,在他麵前稱呼很隨意。

“我的琴……不過爾爾。”祝弦音低頭。

“我曾聽過最美的琴聲。”他目光悠遠,陷入了深深的懷念中。

“真的很動聽。”

“我能聽嗎?”小皇帝期待地看著他,卻見祝弦音收回視線,斂了神情。

“沒機會的。”他拒絕得很乾脆,“他不在了。”

“他是誰?”小皇帝歪頭好奇,他這樣的年紀正是對萬事萬物充滿好奇的時候,祝弦音無意壓製他的天性,願意在可行的條件下滿足他一些事。

但這個真不行。

“我師父。”

師父兩個字小皇帝是明白的,雖然沒有師徒名分,但在他心裡,教了他許多東西的祝弦音就是他的師父,師父已經這麼厲害了,那師父的師父一定更厲害,小皇帝當即對祝弦音的師父肅然起敬,想著今後一定要看一看是怎樣的人。

師父的師父不在是去哪兒了?能把他請過來嗎?

他來不了,那自己也可以主動去嘛。

祝弦音絲毫不知道眼前乖巧的小皇帝甚至想著要做鬼見師祖,既然小皇帝聽課之餘想聽琴,他也願意滿足。

琴聲響起,不知為何,小皇帝想起了自己的小藤球,想起了先生給他講的睡前故事,不知不覺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祝弦音停下彈奏,看著自己下的賭,隻覺得這次賭時間久得有些難熬。

這一熬,便是十五年。

小皇帝大婚親政兩年,膝下已有嫡皇子,地位穩固,國庫充盈。

小皇帝揮師北上,劍指羌狄,這場戰爭曆時數年,最終以朝國大獲全勝告終。

至此,天下太平。

這位皇帝一生達成盛世明君的成就,曾在許多地方都說過,感謝他的老師,對方教了他許多,也幫了他許多。

令人驚訝的是這位老師並非是什麼名士大儒,而是一名身份甚至稱得上低賤的樂師。

樂師弦音,年少時以琴聞名,後教幼帝,為有實無名的帝師,但他在後世更出名的還是樂師的身份。

曾留下許多琴曲著作,聞名後世,其中以《冬風渡》、《不眠春》為最,其樂器弦音琴也在古代知名樂器中榜上有名。

不過有知情人曾說,樂師弦音最愛之曲並非他所作。

他常在無人時彈奏一首不知名樂曲,琴聲優美,曲意牽心,卻無人能聽。

後世對這正史上的傳言有諸多猜測,為此還編造了許多有關於此的故事,衍生出來的文學影視作品養活了不少人。

隻是這些都與祝弦音本人無關。

不知是不是錯覺,有時常常感到莫名安心,仿佛有什麼重要的人事物就在身邊。

每每獨自一人時,他便會彈那首《長相思》,終其一生,彈了無數遍,熟悉入了靈魂,卻從未給人聽過。

我有一相思,唯與一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