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1 / 2)

一個多月後,慕大教主在寧老夫人恐慌的目光中愉快的敬了茶領了紅包還親親熱熱的叫了幾聲外祖母,總算在寧老夫人暈厥前歡歡喜喜的跟蔡家人告了彆,與一旁前來接親爹的宋三公子的灰敗臉色恰成鮮明對比。

一邊是手足相殘家門不幸,之後整頓門第奪回門主之位時還不知要死幾個姓宋的,另一邊是人逢喜事春光滿麵——問君能有幾多愁,壯士一去兮最好永遠彆回來了。

蔡昭怕這貨把宋家父子氣出個好歹來,顧不得依依之情,趕緊扯著慕大教主出了門,臨行前青竹幫幫眾再一次含淚歡送。

一行人抵達瀚海山脈時,途徑朱雀壇發現眾人正張燈結彩,花幟遍地,氣氛熱鬨的活像村裡的土財主辦席。蔡昭以為遊觀月是為了歡迎自己到來而大搞排場,心下十分受用,立刻擺出一幅妖妃嘴臉,對慕清晏表示遊觀月太善解人意了,趕緊提拔他當個長老啥的。

慕清晏:“早就提拔了,隻不過遊觀月在朱雀壇的故舊部眾多,大家要給他賀一賀。而且不是賀喜升遷,而是賀喜成親。遊觀月要娶星兒了。”

自九蠡山回來後,不知是劫後餘生的大徹大悟,還是上官浩男一腦門子‘汝妻子吾養之’的承諾,遊觀月一回來就向星兒提了親,星兒笑出了眼淚,一口答應。

蔡昭本想去問星兒是否真心願意嫁遊觀月,首先差點被她屋裡堆錦疊繡和珠光寶氣閃瞎了眼,“遊觀月這是給你攢了多少嫁妝啊。”她臉紅心跳的拎著一隻足有半斤多重的金鳳挑心,碩大的鳳翅下是累累寶石。

“他也不怕壓斷你的脖子。對了,遊觀月怎麼忽然決定娶你了,他不是鋼口鐵齒咬定了要給你找個可托付有才德的良人麼?”

星兒臉紅到耳後根,手上的帕子絞成一股麻花:“……他說,直到生死一線時,他才發覺自己根本不願把我交給任何人照顧。除了他自己,他誰也不放心。”

頓了頓,她加重語氣,“尤其是那種三妻四妾的花心之輩!”

這話內涵的太明顯了,蔡昭哈了一聲,又問,“這回遊觀月是想通了,倘若他一直想不通,那你怎麼辦?”

“……我們以前境況很是艱難,可主人不論在外頭受了多少委屈,回來時總寬慰我彆怕彆擔心,一切有他呢。從小到大,除了主人我心裡再沒第二個人啦。他願意娶我,那是很好;他若想不通,那我也不嫁彆人,一輩子伺候他便是。”星兒聲音雖輕,語氣卻十分堅決。

蔡昭若有所思,摘下蔡平殊所贈的珠翠雙鐲給星兒添妝,星兒嚇的連連擺手。

“你受得起。”蔡昭親自給她套上雙鐲,“姑姑見了你,也會喜歡的。”

回去見到慕清晏時,蔡昭猶自感慨,“願天下有情人都能像他倆一樣,雖經曆波折苦難,最終能苦儘甘來,姻緣美滿。”

慕清晏翻眼一瞪,石頭縫裡也能找茬:“難道我們不是麼,若論波折苦難,還有誰比得過我們?為何要羨慕彆人。”

蔡昭:“啊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誰知慕清晏念頭一轉,又笑道,“不過你說也對,我們跟彆人不一樣。人家是苦儘甘來,你我卻是心心相印,始終甘甜,從來沒苦過。”他笑的顏若春花,絢爛明媚。

蔡昭:“……”你高興就好。

慕清晏沒高興多久,就提出要帶蔡昭去一個地方看看。

兩人向後山走去,蔡昭對沿途頗是眼熟,“這是去你家祖先墳塚禁地的方向,你又想念令尊了?陪你祭拜慕伯父我是無妨啦,不過今日是遊觀月和星兒的好日子,山下鑼鼓喧天的鬨騰,你要對令尊說啥。”

“不是拜祭我爹,到了你就知道了。”慕清晏邊走邊不悅道,“……遊觀月這點排場算是什麼,等你我成親時,定比今日熱鬨十倍。到時候,我要整片山頭紅霞遍地,熠熠生輝!”

“行,行行,不過…”蔡昭提起一口氣,小心翼翼,“也,不必太過鋪張吧。”

慕清晏眯眼:“你又在轉什麼念頭?”

蔡昭苦臉:“我爹娘到底是落英穀主,跑來魔教總壇嫁女兒,總是…不大妥當吧。”

慕清晏心念飛轉,立刻道:“那就去落英穀辦婚事好了,讓鎮上的鄉親一起熱鬨熱鬨。”

“將來萬一有人說落英穀勾結魔教,借口尋釁滋事怎麼辦?”

“那就去佩瓊山莊辦,臨沭救了周致嫻的命,周家這點麵子應該給吧。”

“跑去在前未婚夫婿家中嫁人,慕教主您真天縱奇才。”

“那就去廣天門辦,那裡地方大,廳堂也有氣派,反正你口口聲聲和宋鬱之情同兄妹,正好去那裡辦喜事,算是宋鬱之嫁妹妹!”這話明顯在賭氣了。

“……你饒了三師兄吧。”

那日宋鬱之臨行前,似乎有許多話跟蔡昭說,但慕清晏在一旁哼哼唧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最後宋鬱之什麼也沒說,隻道了一聲‘師妹珍重,後會有期’。

慕清晏:後四個字可以省略的。

蔡昭有點掛念宋鬱之,“唉,三師兄此去平息家門齟齬,不知順不順利。”

慕清晏一張嘴就是陰陽怪氣:“我不是說了嘛,看在大家共患難一場的份上,本教可對宋少俠鼎力相助,誰知道他一口回絕,那就靠他自己吧。欸,到了!”

前方正是慕氏禁塚。

蔡昭奇道:“這裡不就是你家禁塚麼,還說不是來拜祭你爹?”人家大喜日子你就算心裡再酸,也不用到親爹墳頭去訴苦吧。

“著實不是,我要帶你去看另一個人,慕正揚。”

洞窟外冰冷陰森,幽林昏暗;洞窟內卻出奇的乾燥適溫。

上回蔡昭忙不擇路的一心狂奔,從未注意到洞窟內的布置,這次慕清晏領著她將兩條一模一樣的洞窟俱走了一遍,最後停在慕正揚的枯骨前。

自慕清晏發現這處雙子洞之後,便不允許教內任何人靠近,慕正揚的枯骨至今維持著半坐姿勢靠在洞壁上。

“這……就是慕正揚?”蔡昭不敢確定,這個毀了姑姑半生之人,當年掀起滔天血海之人,居然在寂靜無人的黑洞中緘默的躺了十幾年。

慕清晏稱是,又指著玄鐵護甲與枯骨斷裂的致命幾處,“這處,這處,還有這處,確然是豔陽刀所致。”

蔡昭怔怔道:“之前我聽到姑姑親口告訴師父,她已殺了慕正揚時,我還隱隱懷疑過,懷疑姑姑會不會心軟,會不會其實將慕正揚囚禁在了某處——反是師父斷然否決。師父說姑姑不是這樣的人,慕正揚既害死了孔丹青大俠他們,姑姑就絕不會饒過他。姑姑說已殺了他,那就一定是殺了他。”

“師父說,說姑姑不是那等是非不分困於情愛的平庸女子。……世上有些事,遠比男女之情更重要。”

慕清晏默了一刻,“恐怕戚雲柯才是這世上最了解你姑姑的人,慕正揚倘能及早明白這一點,就絕不會打著先斬後奏的念頭,覺得哪怕被你姑姑知道了他的陰毒謀算,日後也能將她哄轉回來。”

“他怎麼能這樣!”蔡昭珠淚盈腮,想到姑姑病骨支離的寥落的模樣,她泣不成聲,“我姑姑那麼好的人,慕正揚怎麼能這樣害她,利用她!姑姑待人一片赤誠,當她知道是自己的心上人害死了隱藏各處的弟兄時,她該是多麼傷心多麼自責!慕正揚怎能這樣狼心狗肺,涼薄狠毒,他,他沒有心麼……”

慕清晏抱住女孩,不住輕拍她的肩背,吻了吻她柔軟的發頂,“其實,我覺得慕正揚也不全然對你姑姑無情無義。”

蔡昭抽抽搭搭,“你怎麼知道。”

慕清晏俯身下去,以掌作刀,向著枯骨虛虛斜劈,再掌刀側轉,“這應該是你姑姑的‘大風川破晴刀法’中的最後一式‘風蕭水寒’吧。”

蔡昭吸吸鼻子,“嗯。”

眼淚迷蒙中,她心頭浮現姑姑劄記中的幾小行字——

【初得寶刀‘豔陽’,喜不自勝。

次月,餘途徑一平坦河川,於風和日麗之際忽得了悟,隨即拔刀而舞。

刀起之時,河川中平地起狂風,晴空破烈日,飛沙走石,勢不可擋,遂取名‘大風川破晴刀法’。】

“‘風蕭水寒’應是同歸於儘的招數吧。”慕清晏不止一次見過蔡昭練刀,也聽她說起過刀法來曆——這招並不在蔡平殊初創刀法中,而是後期所創。

蔡平殊雖然年少喪親,寄人籬下,但畢竟天資卓越,屢有奇遇,兼之性情開朗,踏入江湖後其實並沒有吃多少虧。若不是情勢到了極其險惡的地步,她委實不會創下這等兩敗俱傷的招數。

當她向著昔日戀人慕正揚揮下這一刀時,可見她已下定決心玉石俱焚了。

“慕氏家傳的武學也不是擺設,就算慕正揚蠢貨一個,功夫沒練到家,也不至於毫無抵擋之力。”慕清晏指著枯骨的兩臂衣袖。

最上等的揉絲緙料,十幾年後依舊微微閃著金絲光芒,隱約可見衣袖上被刀風撕扯的驚心裂痕,可見慕正揚生前與蔡平殊應有過一場打鬥。然後雙臂骨骼與衣料上均未見斜上直下的決然刀痕,可見蔡平殊劈出‘風蕭水寒’之時,慕正揚並未出手抵擋。

“若說慕正揚以內力抵擋,或使出暗器,可你姑姑卻並未受很大的傷。”慕清晏緩緩站起,“按孔丹青被發現慘死的時候算起,到塗山之戰……”

“你不用算了,姑姑手刃慕正揚後,的確沒多久上塗山了。”蔡昭道,“我被禁閉青闕宗後山時,師父時不時來找我聊些姑姑過去的事。”

——慕正揚的武功當然不是擺設。

按照戚雲柯的說法,那位‘楊公子’根骨稟賦俱是天下罕見的上佳之選,隻可惜不知何等緣故,幼時不曾築好根基,虧空了好大一段。儘管如此,戚雲柯所見之人中,這位‘楊公子’已是罕逢敵手。

慕清晏冷冷道:“戚雲柯最恨慕正揚,他願意一再提這人,是為了警醒你離我遠些吧。”

蔡昭無奈:“你屬刺蝟算了,隻言片語都能扯到人家要害你。”

她沒理他,繼續道,“……娘說過,那年姑姑麵色慘白的歸來,告訴師父出賣兄弟的那個‘楊公子’已被她手刃。沒多久,姑姑就與聶恒城決一死戰了。姑姑對聶恒城本就沒有必勝之念,倘若重傷在身,她無論如何都不會上塗山的。”

蔡平殊年少行走江湖,從不信什麼‘心意無敵’的鬼話,重傷應敵,那隻是送菜。

“所以,當時慕正揚並未反擊?”蔡昭愕然發現這一點——蔡平殊不顧自身安危,隻求置他於死地時,倘若慕正揚奮力回擊,蔡平殊不死也得重傷。

“或者,可能他隻是遲疑了一下,誰知……”慕清晏補充。

蔡昭接上,“誰知姑姑下刀決絕,慕正揚略一遲疑就中刀喪命了?”

——無論是那種情形,慕正揚應該都有那麼一絲絲心有不忍。抑或是,心中有愧?

“既然他知道自己所作所為是多麼可惡,為何又非要做呢?!”蔡昭氣憤極了,“要複仇也就罷了,還心心念念權勢富貴,前前後後害死了多少人啊!”

慕清晏淡淡道:“可能是一念成魔吧。之後再是後悔也是無法可施了。”

兩人依偎沉默許久,慕清晏問道:“你打算怎麼處置慕正揚的骸骨,要挫骨揚灰麼?”

蔡昭茫然:“他害了姑姑,害了那麼多人,可他也死在了姑姑手裡。算了,由你處置吧。”

慕清晏點點頭:“那我就將他安葬到父親身旁去。我想,父親定是願意的。”

蔡昭有些好奇:“慕正揚當初想拿你練邪功呢,你一點不恨他麼。”

慕清晏沉默了許久,指著骸骨道:“他在卑賤的泥沼中活了十五年,屢經踐踏卻從未屈服。彼時聶恒城的勢力鋪天蓋地,不可撼動,他卻能找出一條小小的縫隙,打入楔子,一點點撬動聶恒城的基業。雖然最後機關算儘功虧一簣,但亦稱得上一世梟雄。”

“到最後,聶恒城定然也知道自己練錯了功夫,即將走火入魔,但他不知該如何補救。他錯手打死自己最心愛的弟子,清醒時必也是痛悔異常。他之所以獨自躲進塗山,估計是不願癲狂發作時再傷害其他弟子與部眾——他最後的那段歲月,必是異常絕望悲涼。”

“說到底,慕正揚的報複是成功了。聶恒城忘恩負義,陰私算計,害了我父祖兩代人。家父良善,毫無還手之力。到最後,為慕家報仇雪恨的卻是慕正揚。說實話,我內心深處,隱隱有些敬佩這人,他比家父活的肆意自在,恩怨兩清。”

蔡昭怔怔的:“可他害了姑姑啊。”

慕清晏:“他若真心戀慕你姑姑,那麼他也害死了自己。”

蔡昭長舒了一口氣,搖搖頭:“我不想待在這裡了,我們出去罷。”

兩人邊走邊說著出洞。

蔡昭歎道,“你這叔父真是偏激剛烈的要命,他與我師父兩人的性子彼此勻開些就好了。咦,既然常伯父隱隱察覺到了師父不妥,為何臨終前還將你托付給師父?不怕師父發現你的身份麼;就算沒發現你的身份,作為常家之子,常伯父不怕師父把你斬草除根麼。”

“這正是常堡主聰明之處。”慕清晏眼中浮起笑意,“能一夜屠戮常家上下的,不論是不本教所為,都定是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這種情形之下,天下唯一能保自己獨子安危的除了青闕宗還有何處?常堡主若不將獨子托付給戚宗主,才是奇怪可疑之事。”

蔡昭恍然,“我懂了。常伯父察覺到了有一股勢力在暗中搗鬼,師父也察覺到了常伯父在暗中查探此事,但他並不知道常伯父已經懷疑到自己身上了。師父屠戮常家,隻是提前免除後患。當常伯父毫無芥蒂的在臨終前將‘獨子’托付給青闕宗,師父便以為常伯父還未查到自己身上了。”

“繞是繞了點,不過你猜的不錯。”慕清晏笑道。

蔡昭看見前方亮光,知道來到了洞口,便輕快的蹦了兩下,“幸虧常伯父機智,不然你的小命早就……哎喲,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