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90 章(1 / 2)

山路崎嶇不平, 總有奇形怪狀的石頭從地麵突起,硌得沈珠曦走路東歪西倒。

李鶩回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掌心貼著掌心, 親密無間地分享彼此體溫。沈珠曦的體溫騰地躥高了。搶救大蔥花的那夜,李鶩也牽過她的手, 可那時月黑風高, 她哭得頭暈眼花,現在又是什麼情況?光天化日, 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人生中第二次牽上外男的手,沈珠曦的心裡有慌亂忐忑, 有緊張不安, 卻唯獨沒有反感抗拒。她還沒有來得及細想這原因, 身體就先羞怯地反應了。

李鶩一把抓牢她潛逃的手,用力握在手心裡,回頭瞪了她一眼:“你要是和我走散了, 今夜就隻能喂熊瞎子了。”

沈珠曦被他嚇了一跳,手不敢亂動了。

李鶩第一次握住她手的時候, 夜黑雨大,沈珠曦自己慌得不行,除了**和熱乎乎外什麼都沒感受到。李鶩第二次牽她,天沒黑雨沒下,帶給沈珠曦的衝擊比第一次還大。

她從不知道,原來男子的手掌這般大,一隻手就能將她完全握起;原來男子的掌心如此熱, 貼著它好似貼著火爐。

和沈珠曦接觸過的貴族女子柔若無骨的手截然不同,李鶩的手,無論是掌紋還是指骨, 給人的感受都格外清晰強烈,就像他的人一樣,粗糙但可靠,依靠著他,像是依偎著一座大山。

她糾結地望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是不是搭夥過日子久了,她在李鶩心中,已經是一個沒有性彆的四弟了?

沈珠曦為了平息紊亂的心跳,不斷在心裡催眠自己:他隻當你是四弟……隻當你是四弟……

“你想知道雕兒是怎麼傻的嗎?”李鶩忽然道。

沈珠曦立時將糾結拋之腦後,脫口而出道:“想!”

“雕兒本是棄嬰,被魚頭鎮上一個獨身的獵戶收為養子。”李鶩道,“獵戶在他十歲那年不慎跌落深山,粉身碎骨,連屍身都沒找回來。獵戶身死後,卻有許多自稱他親戚的人找上門來,你一件我一件,搬空了獵戶的家底。獵戶死後不到兩年,他就又一次成了無處可歸的孤兒。”

沈珠曦癡癡聽著,心都為李鶤揪緊了。

“他遇到了住在鴨棚裡,和鴨搶食的我……之後,我們一直在一起。我們一起做過乞丐,一起吃過餿飯,蓋過一床破棉絮。他心地善良,性格沉穩,彆人對他的一點好,他能記上三年,誰得罪了他,他卻幾日就能忘個乾淨。”

李鶩停頓半晌,臉上露出一抹懷念的笑意,但這笑意就像雨後薄霧一樣,很快就消散不見了。

他輕聲道:“有一年冬天……特彆冷,街上每天都會出現凍死的乞丐,最糟的是金州又爆發了瘟疫,魚頭鎮也不能幸免。我那時正病了,一開始隻以為是受涼受餓的緣故,直到我咳嗽時竟咳出了血,才知道自己是染上了瘟疫。我怕傳染雕兒,害死鴨群和樊三娘,強撐著跑到城外找了一處山洞等死……沒想到,兩天後,找遍全城的雕兒追了過來。”

“如果不是雕兒,我早就死了。”李鶩用克製下的冷靜語氣說道,“他冒著生命危險照顧我,給我找吃的,給我求爺爺告奶奶地求來偏方喂我,那些曾經被我得罪過的乞丐們找了過來,想放火燒我。雕兒一人對陣他們十幾個,被一個已經五十多的老乞丐用鵝卵石敲破了腦袋。”

“最終他還是趕走了他們。我倒在山洞邊,看著他搖搖晃晃走到河邊,用冰冷的河水洗掉了頭臉的鮮血,然後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走來笑著告訴我,晚上有菜包子吃。”

他越說越慢,停頓越來越多。

“那天晚上,我們分吃了半個餿出了臭水的菜包子。雕兒把掰開後最大的那塊給了我……他一直都這樣,並不隻是因為對象是我。他一直都如此……寧願自己挨餓,寧願自己受傷,寧願犧牲自己……也要庇護弱者。”李鶩說,“我不如他。”

“那天晚上,他仍笑著和我說話聊天,還問我冷不冷,說自己熱,要把衣服拖給我蓋。可是第二天……他就變了。”

“我醒來的時候,他就在我旁邊。哼著不知名的兒歌,玩著地上一把石子。見我醒來,他把石子捧在手裡……”李鶩忽然停了下來。

他說不下去了,神色板結,目光空洞而筆直地望著前方。

她的心驟然疼了起來,比先前心疼李鶤時更甚。

“李鶩……”她不知該說什麼,但幸好,李鶩沒有讓她覺得自己在此刻一無是處。

他沒有看她,但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好像正在從她的手上汲取溫度和勇氣。沈珠曦顧不上合不合適,也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把石子捧在手裡……捧到我麵前,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上……我問他在做什麼,他把石子用手掌包了起來,對我說……”

他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對我說……‘客人,來吃剛蒸的包子’。”

沈珠曦的眼淚已經到了眼邊,隨時都可能奪眶而出。

她要如何安慰李鶩才好?她要如何才能傳遞心裡這份感同身受的悲傷?

每當這時,沈珠曦就生氣自己不能像李鵲那樣舌粲蓮花。

李鶩抬起手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定定地看著她悲怮的淚眼道:“……有你這滴眼淚就夠了。”

他總是能輕而易舉看穿她的內心。

“苦日子都過去了,留給未來的隻有好日子。”李鶩說,“……所以我們四個現在才在一起。”

他握緊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沈珠曦再也生不起掙脫的心思。

“如果我們四人,能永遠像現在這樣在一起有多好啊……”沈珠曦忍不住說。

她知道這句話有多麼天真。

他們四人,身份天差地彆,總有分彆的一日。

那時,無論他們想不想,他們都會分開。李鶩還能和兩個弟弟一起生活,她卻隻能回到孤獨的深宮,學著獨自一人熬過漫漫時光。

明明分離的時刻還未到來,沈珠曦卻已經想哭了。

“我不想永遠像現在這樣。”李鶩出乎意料的回答打斷了她的哀傷。

“為什麼?”

“自己想。”

“……我想不到。”

“再想。”

“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嗎?”沈珠曦氣道。

“不能。”李鶩睨了她一眼,說,“一定要你自己想通,彆人告訴的,沒用。”

“……小氣。”沈珠曦嘀咕。

李鶩正要說話,身後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音讓他神色突變。

他條件反射將她護在身後,旋身麵向異動發生的方向的同時,飛快抽出了腰間的短刀。

枝葉繁茂的密林中,一雙發亮的眼睛先露了出來,接著是黃黑相間的皮毛,幾條深深的抓痕觸目驚心地留在虎背上,上麵的血跡已經乾涸。

一隻比先前要瘦小許多,腹部肋骨已經十分明顯的母老虎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它翕動鼻孔,頭顱小幅度轉動,似乎在空中辨認著什麼的氣味,然後它的目光凝在了沈珠曦身上,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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