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1 / 2)

俗話說, 臘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

臘月二十五這天, 沈珠曦給四合院裡的四個下人都放了假,讓他們高高興興地回家省親。

天色一沉,她就讓李鶤把兩個火盆搬到了四合院門口。

當天晚上,四人吃了豐盛的一頓大餐。李鶩第一次做虎肉,用了燒羊肉的去腥法,把原本鹹酸的虎肉處理得恰到好處,既保留了虎肉風味, 又貼近了普通人的口味,讓沈珠曦第一次吃光了整碗米飯。

進食的時候, 李鶩幾人談的都是輕鬆愉快的家長裡短, 吃過以後, 沈珠曦幫忙收碗進廚房, 聽到的卻是沉重的話題。

“……百來個流民, 全殺了。屍體就堆在城門外,一夜之間就被餓綠了眼的狼群叼走了。”李鵲隨意說道, 將手裡洗淨的瓷碗放到一旁的筲箕裡。

李鶩看見沈珠曦進門,接過她手裡的食碗,道:“這兒亂,你回屋去吧。”

沈珠曦站著沒動。

“這件事我知道。”

“你知道?”李鶩抬眼, “你從哪兒知道的?”

“街上早就傳遍了。”四合院裡的眼線不在,沈珠曦總算有機會說出她壓抑已久的話, “襄州知府簡直就是在草菅人命!”

“再過一個月, 野草就要被吃光了,人命哪有野草值錢。”李鶩道,“你先前不是想施義粥嗎?再過幾日, 我們就請全城百姓吃一頓飽飯。”

沈珠曦麵露擔憂,“可是……我們沒有那麼多富餘的糧食。”

“會有的。”李鶩道,“詳細的一會說。”

李鶩的話莫名帶有信服力,沈珠曦暫且壓下了疑惑。

收拾完餐後狼藉,李鶩三人齊聚主屋,聽沈珠曦娓娓講述史記上的故事。

“史記聽膩了,講點彆的。”李鶩躺在床上,大喇喇地張開雙腿。

若是禦書房的夫子見了他這不敬聖人的模樣,定然氣得吹胡子瞪眼。沈珠曦一開始還嘗試糾正他的不端正態度,後來——隨他去吧,不能對屁人要求太高。

“那我講講《論語》吧……”

“我不聽之乎者也那一套。”李鶩斷然拒絕。

“那就《禮記》……”

“不聽。”李鶩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這不聽,那不聽,你到底想聽什麼?”沈珠曦忍不住道,“這些都是聖人言!”

“放屁,世上沒有聖人。”李鶩從床上坐了起來,斬釘截鐵道,“隻有死人和活人。這些死人書,不聽就不聽,我要聽點有用的。”

沈珠曦再次慶幸沒有老古板夫子站在這裡,不然一定會拿戒尺拍爛李鶩的手掌。

……不過,若是不懂尊師重道的李鶩這廝。戒尺落到誰手裡,打在誰手心,還不一定呢。

“那我給你講資治通鑒吧。”沈珠曦道,“不過資治通鑒我懂的不多,隻能複述與你,你自己思考其中深意。”

“資質通賤是什麼?”李鶩擰起眉頭,“……你諷刺老子?”

“我諷刺你什麼了?”沈珠曦奇怪道,“《資治通鑒》是一本史書,與《史記》並稱史學雙璧,以‘鑒於往事,以資於治道’聞名於世,被譽為帝王之書。”

也不知道被哪一句話打動,李鶩終於躺回床上,懶洋洋道:“行。”

沈珠曦調動回憶,從資治通鑒的周紀開始講起。李鶩雙手交叉,壓在腦後,翹在膝蓋上的一隻腳抖啊抖的,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坐在一旁扶手椅上的李鵲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剩下的李鶤,早就躺在羅漢床上,發出了均勻的打呼聲。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寒風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吹蕩,把原本就了無生機的襄陽城吹得更加空落落的。

寂寥的更聲在小巷外響起,打更人孤孤單單地穿過巷口,拖著一條枯瘦如柴的影子。

四合院前院,李鵲搬來一筐三指寬的細長紅薯,李鶩用火箸在火盆滾燙的灰燼裡刨出一個深坑,由李鶤急急忙忙把紅薯埋進盆裡掩埋好。

之後李鶩點燃另一個火盆,一簇鮮紅的火苗從黑炭中躥了起來,為刺骨的寒夜帶來一抹暖意。

沈珠曦搓了搓手,在燃燒的火盆邊坐了下來。

從前還在宮中的時候,年年歲歲各宮都要在這一天燒火盆,沈珠曦的翠微宮也不例外。

她還記得和玉沙一起燒火盆烤鬆茸的時候,玉沙的音容笑貌還在她心中鮮活如初,她卻再也見不到這個為她送死的忠心侍女了。

她真正忠於的人是誰,沈珠曦不願追究,隻知道,在最後一刻,玉沙是作為她的忠心侍女結束的生命。

“老子活了二十多年,頭回用上火盆。”李鶩坐在火盆旁的另一個藤椅上,望著火盆裡的火苗嘀咕道。

“彆說,冬天烤火確實還挺舒服的。”李鵲道。

“又凍不死人。”李鶩道。

李鶤一直盯著火盆裡的紅薯,此時抽空樂嗬嗬地說了一句:“豬豬,講究。”

李鶩已經懶得用言語糾正他了,隻是抬腳就給了他一下。

“你老欺負他做什麼。”沈珠曦抬起眼,不讚同地說。

“他欺負我你怎麼不說?”李鶩馬上道。

“他什麼時候欺負你了?”

“他當著老子的麵,這麼親昵地叫老子的婆娘,這還不叫欺負人?”李鶩陰陽怪氣道,“他重要還是我重要?”

“你重要,你最重要。”沈珠曦已經能夠麵不改色地說出糊弄之語了。

果然,不論什麼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麵不改色。

“對了,廚房裡還有一袋栗子和幾根玉米,不如拿出來一起烤了吧。”李鵲站起來道。

“我也去!”說到吃的,李鶤第一個往廚房跑去。

兩兄弟很快抱著一小袋栗子和幾根玉米回來了,玉米用竹簽插上,每人拿了一根自己放在火上灼烤,栗子則一股腦埋進了另一個熄滅的火盆。

“你先前說的施粥,現在能說了嗎?”沈珠曦問。

李鶩點了點頭,在藤椅上換了個姿勢,身體前傾,冷靜沉穩的目光望著跳躍的火光。

“我準備脫離襄陽,留在這裡的糧食自然也用不到了。”

“為什麼?”沈珠曦驚訝道。

襄州知府的確不乾人事,可他為什麼突然升起這個念頭?

一旁的李鵲神色平靜,似乎對李鶩的決定早有預料。

“投靠襄州知府隻是權宜之計,原本我就沒打算真心為他賣命。現在恰好又遇上饑荒,範為自私自利,方庭之獨木難支,襄陽城早晚要爆發民亂。”

李鶩用火箸撥動火盆裡冒著火光的黑炭,低聲道:

“不光是襄陽——城外聚集的難民各州都有,此次鬨糧荒的州府幾乎囊括半個大燕,饑荒依然還會進一步惡化。繼續留在這裡,我們自己的糧食能不能吃到春天難說,還會成為那些吃不起飯的人的眼中釘。”

沈珠曦沉默片刻,說:“我聽你的,你要走,我們就走。”

李鶩從喉嚨裡應了一聲,扔下火箸道:“咱們在這裡呆的幾個月也沒白呆。”

沈珠曦立即想到了他們在襄陽城製造的種種回憶,其中最亮眼的自然是李鵑二世以及山上那個突然的擁抱……

“我已經摸清範為藏金子的地方,正好就在咱們離開襄州的路上——”

李鶩戛然而止,發出不懷好意的嘿嘿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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